看着疑惑的姜文希,忙又补充道,“但是不能这样玩,也得有个度啊,而且他们还赌钱,这是非常不对的!赌博违法!” 姜文希满意地点点头,“给他把饺子放这儿,咱们走吧。” 庙里冷冰冰的,黑漆漆的角落滋生出恐惧,可能,傻平有事出去了吧?可是,他能有什么事儿呢? 他俩又踏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回家,大伯正在门口捂着耳朵放烟花,窜天猴散作满天星,在头顶正上方炸开。 大伯母和奶奶们正在看着联欢晚会逗孩子聊天,爷爷和爸爸在喝酒,夏叔叔呢? 姜文希下意识就上楼去找夏叔叔,路过书房时听到里面有人在唱….在鬼哭狼嚎,两句话唱完,“梦梦,你自己一个人过年的吗?我都半年没见到你了,可想你了,小远也想你,你那边很累吧?要注意身体啊!……” 手机中传来声音,“慕斌,你是不是喝酒了?….” “我就喝了一点点,很少的一点点,我就是想你想到醉了….” 姜文希没见过这样的夏叔叔,眉眼中的无赖撒娇活脱脱一个大号的夏闻远。 她默默下了楼。 夏闻远叼着一个棒棒糖正要上楼,迎面相撞,姜文希眼角跳了一跳,基因的力量真是伟大。 姜文希伸手阻止了想要上楼的夏闻远,试图保住夏叔叔已经不存在的一世英名,“我们去跟大伯一起放烟花吧?你敢吗?” “去就去,谁说我不敢的?别是你自己不敢吧?” “…..”无语地看着一人一狗捂着耳朵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夏闻远甚至贴心地把他那毛茸茸的耳包戴在了小白耳朵上,姜文希不知道他刚刚的自信是怎么来的。 这一晚上,地上的爆竹碎纸和桌子上的瓜子皮一样凌乱,鞭炮声逐渐弱了下去,人们满心欢喜等待着新年倒计时的开始。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人间又一次沸腾。大伯和大伯母已经回家去了,夏叔叔在醒酒,其余四个攒了个局,开启了麻将桌上的赌神模式。 夏叔叔红着脸下来送红包,也难为他醉成这个样子还能记得两个小崽子的红包。 电视机里的倒计时正在进行,窗外传来零星爆竹声,姜文希瞬时有些恍惚,魔法会消失掉吗?夏叔叔买的蓝色水晶鞋还在她的床头,她一次也没舍得穿过。如果穿上之后会丢给王子,那她宁愿守住仙女教母给的这双鞋,也不要和王子的爱情。 烟花瞬间消逝,2007年了。 人们总是喜欢给自己一个仪式感,仿佛每一年的开始都是一段新生,仿佛可以抛弃所有的过去重新开始,却不到几天就被打回原形。 人类这个物种,从来就不能和自己的过去彻底割离。 就像停下来发放了个红包,压压邪祟的四个赌神,又重新投入了自己去年未竟的事业,接着“东风”“八万”“胡了”….. 夏叔叔一屁股挤进她和夏闻远中间,“你这丫头啊,我这次回来你倒是比之前活泼了许多,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啊,怯生生的眼神滴溜溜转着,干什么都得考虑考虑,啥要求都不敢提,小小年纪揣测大人的想法你累不累啊?”姜文希的脸被夏叔叔两只手揪住。 “哎,小远呢?我这次回来咋没见到他呢?”在夏叔叔背后的夏闻远一个白眼翻上了天花板,父慈子孝已经成为此时此刻最大的笑话,合着自己这么大人在沙发上坐着他看都没看见? 姜文希觉得人确实是距离产生美,夏天的那个儒雅随和,拥有和周围人格格不入气质的夏叔叔随着距离的推进烟消云散。 “啊,原来你在啊,呜呜呜,远儿,你妈妈她刚刚凶我,她居然凶我….她肯定是不爱我了,呜呜呜,远儿,如果我跟你妈掉到水里的话,你是要先救她还是救我?” 夏闻远已经给妈妈在电话里拜过年了,两个国度相隔昼夜,十二个小时之后妈妈才踏入新的一年。 而对于姜文希来说,妈妈已经留在了2006年,再也到不了新年。 后来的姜文希早已忘记了那一天晚上电视机上到底在放哪一盘录影带,脑中印象最深刻的居然是夏叔叔抱着一脸生无可恋的夏闻远嚎啕大哭,身后奶奶一边哄着姜文博,一边打出了同花顺。 窗外寒风呼啸,凶猛的年兽也许正在四处奔逃,疑惑这人间吵闹而又红火。 窗内温暖惬意,家人围坐,灯火可亲。 在这样一个新年里,瘦小的男生无助地坐在急救室旁边冰冷的椅子上,期盼着上天能对把自己从烂泥沼中拉出来的男人好一点。 旁边一个拿着暖瓶的男人走过,瞥了一眼这个失神一般坐在椅子上浑身是血的男孩,想到除夕夜还要待在医院输液做化疗的女儿,他上前,“你爸妈呢?你身上都是血也不去处理吗?” 男孩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已经充满,看起来很是狰狞,嘴角眉梢满是淤青。 一个穿着警服的二十几岁的女孩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摞单子,一头利落的短发,漂亮的眉眼中满脸都是担忧,看起来应该是刚刚工作不久,“小朋友,已经办好手续了……你好,你是?” 男人讪笑着,“我路过我路过,就是看到孩子自己一个人,身上还都是血,问一问。这大过年的…..”这大过年的,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怎么会有人愿意在医院这种冰冰冷冷的地方度过呢?这样想来,医生真的很不容易,男人打下主意要去为女儿的主治医师买点儿礼品送过去了,只要女儿能好好的康复。 “谢谢您了,您去忙吧,我这就带他去处理一下。” 男人转身离开,她低头检查男孩身上的伤口,他死活都不要去处理伤口,要等里面人出来。接到报警电话赶到他家的时候,余林几乎被那满地的鲜血吓到,这是她工作后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以前接到的出警电话要么是东家阿婆和西家小媳妇儿因为一条咸鱼吵得难解难分,要么是马上过年酒桌上喝多了醉酒闹出的纠纷。 除夕夜大家都不想要值班,她在家和爸爸妈妈吃完饺子就来替了小王的班,没想到刚刚坐下就接到了报警电话,说是邻居家一直在殴打孩子,有人来劝架,还动了刀子,死了人。 来到之后便看到躺在血泊中的男人,破碎的酒瓶,棉衣被划开,雪白的棉花已经被染成赤色,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瘦瘦小小的孩子仿佛是被吓到了,一直抱着男人,死活都不撒手。 余林在接到电话的时候就叫了救护车,立马组织医护人员进行现场抢救,这孩子就一直在旁边盯着,不管问他什么他都不说一句话。 报警的是邻居,一个胖胖的大婶,她儿子儿媳今天回来跟他们一起过年,一家人正在唠嗑,就听到旁边一直在骂,还伴随着各种砸东西的声音。开始时他们还没太在意,这家人几乎每天都在吵架,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是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没长大呢就不认我这个爹了啊!我说你怎么最近都不着家呢,原来是外面自己认了个爹回来啊!” “怎么着,这点钱都出不起啊!没钱还想带我儿子走?做梦呢吧?我白养这么大,倒是便宜了你?” “我就打了!我就打了怎么着吧,老子教训儿子,这不是天经地义吗?你算老几啊?你他妈来管我们家的事儿?” “我不但要打,我今天还要打死他!” 各种不堪的话随着北风灌进耳朵,他们吃年夜饭的心情也被彻底搅散。大婶一年也和孙子孙女见不了几面,被一家子神经病打扰了的新年夜让她格外火大,平常忍了又忍的怒火在今晚升腾。 她拿了大衣,想过去让这一家子神经病消停点儿,没想到看到的不是隔壁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而是一个躺在血泊里没见过的倒霉鬼。 还有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她一直觉得这孩子很让人心疼,摊上了这样一个爹。 她早知道孩子的亲妈已经死了好多年,后妈经常打骂他,但是最近好像因为赌钱的事情,他那一脸尖酸相的后妈回娘家住了。 晦气,新年一开始就遇到这种晦气事儿,明天一定要找个庙去拜拜。 大婶嘴上说着厌恶,脸上那种八卦之后的愉悦也没少了半分,“警官,你看着不会是他妈的情夫吧?被他爸发现给捅死了?” “哎,也许是他上一个女人留下的,我刚刚隐隐约约听说是这孩子的爸呢?!可得好好查查!” 余林无奈地阻止了侦探大婶继续她的猜测,让同事带她去做笔录调查,她随车去医院。 房间里的桌椅板凳都东倒西歪,房间里一片杂乱,血在寒冷的冬夜里已经凝固,这是个除夕。 人与人的命运如此不同,从一个平常的冬夜就可以看出。 这是个不平常的冬夜,更是各家有各家的烟火。 ----
第21章 父亲 傻平在这世上本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他亲手埋葬了自己的过去。 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开始那几年曾经认识的大娘过年过节的时候还会来给他送几碗饭菜,后来老人走了,本家的人又不认他,逐渐地也没有人来这个破庙,除了路过的孩子会朝他投几块石头。 能跟他平日里搭几句话的除了这几条二了吧唧的傻狗,再没有别的活的生物了。 一般来说流言蜚语是会绕着当事人走的,故事都是在私底下逐渐走样。但是总会有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当面来说,尤其是看他也不恼,更是嚣张。 “这种不中用的东西” “你以后可不能跟他学,有手有脚的天天躺着晒太阳,懒汉” “这种人连狗都嫌!” “就是他这个白眼狼,害死了他的养父母,这种人还活着干嘛?老天爷就该降个雷把他劈死!” 他不是许家亲生的孩子,自然不能继承什么遗产。 当然,所谓遗产在那场大火里也没剩下什么,傻平只要了偏房里没被水火波及到的那几箱书。 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词汇,五岁之前他根本不知道。 他爸是个赌鬼,不懂得怎样做父亲。 当然妈妈是一个怎样的词汇,他也不清楚,他妈在生下他不久就走了,也许是死了。 那段经历距离今天已经太久了,他隐隐约约只能记得,他被捏着后脖颈狠狠往桌角上撞,鲜血流进眼里,看这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还有就是他爸欠了赌债,好几天不敢回家,他就着冷水吃光了家里剩的又干又硬的馒头,饿得去地里偷人家的地瓜吃,被抓住了脱光了倒着挂在树上。 他太清楚饥饿的滋味了,所以在碰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才会觉得难过。 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人间却还是那个人间。 他比张磊幸运得多,他爸遭了天谴。据说是在被追债的人追的时候,跳进冰冷的河水里躲着,再也没浮上来过。为什么是据说呢,因为他没亲眼见到,只是记得好像有人过来跟他说,带他到了一个孤儿院,那里有着很凶的老师和很难吃的饭菜,再后来院长领着一对夫妻来到班级上。当时他们正在上语文课,一个眉头总是皱着的男老师敲着黑板问,“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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