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乎是落荒而逃的。 关上车门的前一秒,一个小小的黑影“嗖”地窜上驾驶座。 “小乌云?是你啊,好久不见。” 盛欲把小猫抱起来,小家伙过得不错,敦实了不少。 她把小乌云放下车去,跟它告别:“我要走啦,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希望你好好的,不要乱吃东西。” 说完,她又准备关车门,小乌云却再次飞速地跳上车来,在她腿上转悠。 “你舍不得我啊?”盛欲摸摸它的脑袋,还是绝情地把它放回地面上,“那也不行哦!我要走了。” 这次不等她关门,小乌云又自己跳上来,眼珠圆溜溜地望着她。 “我告诉你啊,别耽误我飞机。”盛欲用手指着它的鼻子跟它较劲。 她最后一次把小乌云放下车,这回黑猫没有着急跳上车,而是朝她车尾部的位置“喵喵”地叫起来。 盛欲疑惑地看向后视镜,后面什么也没有。 奇怪了,她跟一只猫理论什么呢? 盛欲升起车窗,小乌云在这一刻焦灼起来,猛地弹跳起来,又从车窗钻进车内。 “你什么意思啊?” “喵呜~” “你要跟我走啊?俄罗斯可冷了,猫过去会变成冻干!” “喵!” “下去。” “喵喵。” “快下去!” “喵~” …… 盛欲带着猫下山一分钟后,江峭的车抵达山顶别墅。 男人几乎消瘦了大半圈。 脸色更为苍白,薄唇也毫无血色,双眼却斥足鲜红织缠的血丝,眸光恹恹颓丧,眼角眉梢浸染孤寂的易碎感。 盛欲钟爱鲜明耀亮的色彩。于是饱受她垂爱的那段时间里,他的衣品选色也跟着鲜亮夺目。 而今盛欲没在身旁。 他又穿回了一身黑色,清瘦身骨令那件黑色卫衣更显宽松,黑色长裤束进短筒马丁靴,黑色帽檐遮蔽下大半容颜。 冷漠,清疏,又风尘仆仆。 他刚从北湾回来,所有的行李都装在一只背包。 因为这一个月里,他完成了“放弃所有”的举动。他在北湾曾拥有的一切:专利项目、北湾医科大留校返聘邀请、投资和不动产,乃至【中峯典康】,都已不复存在。 从听到邓正恒转述的那刻起,他立马订了机票返回北湾处理。 对他来说不是“放弃”,而是盛欲给他的“机会”。 两者孰轻孰重,他从来不需要评判,无论百次千次,他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他的生命里要说留下什么身外之物,那就只剩下琅溪的小苍岭。 这座空濛寂静的小山头。 可他是【主人格】啊。 他不喜欢没有盛欲在的任何地方。 走到门口,江峭细致如斯,第一时间就发现纯黑地毯上有块细小轻微的泥冀,留在边角位置。 看上去就像有一双鞋子,被放置过这个角落,就在不久前。 训练有素的园艺工作者不会踏足私宅范围,那么,是她来了吗? 那一刻,光亮短暂泅渡在他眼底。 他推开门的手指在轻微发抖,那是因为,他无法按捺心底澎湃叫嚣的期待。原来想要见到她的心情是如此剧烈。 他没有防备地走入门内,回忆声和巨大的空寂,在同一霎一齐朝他扑面倾压过来。 步履抽动,落空失望却如影随形,紧扼他的咽喉,深深地灼痛他的心跳,迫使他挣扎着逃向更深处。 “卧槽啊啊啊!江峭你的傻鸟在我手上拉屎了!!!” 经过茶室时,幻听突兀,从他混乱的回忆里倒刺一般挑起,刮到心窝软肉,激出阵阵酸痛。 她不在。 GUST发了疯地想她。 他抬手捂紧耳朵,生怕女孩明媚雀跃的声音,扰乱GUST的心智。 ——“江峭!我来救你了,是不是很痛啊……” 但别忘了,他的心魇从来不比GUST少,他本身,就对盛欲缺乏抗性。 当她打开囚笼,又一次解救他,他竟然邪恶地生出拉她沦堕的想法。 这样阴暗晦朔的,难登台面的自己,怎配她一次次拯救? 她不在。 他像在冰凉的被褥里赖床。 “尝尝?” “你这杯,叫什么?” “不懂温柔。” ——“精灵菲仕,尝尝?” 温柔抽丝,剥露血淋淋的心脏。 精灵扇动翅膀,逃离他飞向远天。 他猛然被一根长钉从头到脚贯穿,脑内某种无形的屏障被一同穿凿碎裂。两种声音逐渐沸腾失真,化为野兽嘶吼和雷电的尖啸,撕咬在一起。 江峭再也站不住了,他需要返回桌边坐下。 剩下的力气足够他走到桌边,余留的意识让他轻易发现桌上端正摆好的文件,残存的理智,叫他读懂那是一份, 女方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期望与绝望一同凝滞,四肢百骸迅速失温。 身体一瞬间失去控制权,奇怪的是【主人格】的意识还在,江峭知道自己奔向门边,调出电子监控,看到了几分钟前刚刚离开的盛欲。 她还没走远。 去追她啊,去追啊! 告诉她你已经孑然一身,只为纯粹地面对她。 去啊。 再晚就来不及了。 在GUST疯狂躁动的驱使下,江峭冲出门跨步上车,打火。 可是偏偏—— 手机在这一秒传出震动。 很诡异地,他收到两条微信。 邓正恒: 【秧秧今天出国,我没有留她。】 【按照我们的约定,尊重她追求自由的意愿。】 是,她已经决定好了。 离婚协议是留给他的判决书。 他知道。 所以拼了命地压抑,克制GUST食言追回盛欲的冲动。 “明明是你许下的约定,却要我替你信守承诺。”江峭试图深呼吸平复GUST,胸口绞痛难忍。 从后视镜的反光里,他看见自己的瞳孔骤然收缩。 “回去,GUST!” 他暴呵道。 别做让她讨厌的事。 不属于主人格的心声不停回荡在脑海,江峭凭借极强的意志力强撑着走回家里。坐在桌边时,他必须死死拉住固定柜子的一角,才能控制住随时会跑出门外的身体。 他艰难地从包里摸出针管和药物,印满德文的小药剂瓶倒着叼在嘴里,左手执针管精准扎入药瓶,抽取出淡粉色液体,同样单手操作,平缓推进右臂静脉。 两分钟后,体内的叫嚣声缓缓平息下来。 男人也耗尽力气,身躯倚靠柜角跌滑下去,仰起脖颈,眼神彻底丧失光泽,最终平躺在冷冰冰的地板。 这是最后一支抑制药剂了。 他以后再也不能主动压制GUST。 以后? 没有盛欲的以后,无聊透了。 让GUST自己玩儿吧。 视域里,满是老电视里雪花闪白浮现,光影迷蒙,难以聚焦,虚幻的色块分合又重组。 全世界失序崩坏,晚香玉枯烂,混入他无用的血浆,余温多此一举浇筑心墙,围困他这只垂危病雏。 江峭闭上眼睛。 爱如彗星疾速燃尽,遗骸尘埃与她的星球擦肩而过,却将他的飞船击毁。 他沉没在破裂的爱意里。 陷入一场深度的,无期的,睡眠航行。 ——【校园篇】完 作者有话说: 【校园篇】到此结束。 还有很多话想说,又觉得该说的都已经写在正文中。 那就祝盛欲前途似锦,学业有成。祝江峭身体健康,追妻成功。祝你我一切都好。 感谢的话留到正文完结。 晚安bb,有机会一起喝酒。 📖 卷三:川北赴峡湾 📖
第41章 挪威的森林 ◎前夫◎ 经行过吸烟室时, 江峭正懒洋洋斜靠在门内,淡去情绪,敛下些腔调叫她的名字。 “盛欲, 我那样帮你。” 她又一次脚下停滞。 男人衔着支细长的烟,半眯起眼。 一个滚烫的瞬间, 他明锐野性的戾气,随尼古丁燃烧致幻靡丽,漫涣出不经心的痞贵感。 他在弥蒙雾影中勾挑嘴角, 低哑地笑起来, 慵懒声线析出丝缕戏谑: “想骗你叫声老公就这么难?” 很久违了, 他的音容样貌。 盛欲轻轻讽笑一声。 笑这个人格的狂妄自我, 半点没改变。 也笑她自己。 还是那么好骗。 逃得出琅溪,却逃不出回忆。 就算跑来地球极北寒地的异乡国度, 可只要他出现,随意一个眼神落在她身上, 跟她说几句话,自己仍然会轻易被他煽动情绪牵着走。 逃。原来是逃。 她居然用这个词形容自己。 也对, 毕竟当年离开的原因, 有一大半是为了逃避现实。 以及, 逃避江峭。 如若不然,她此刻怎么会跟着他走到这里。 又怎么会站在这里,回忆过去。 蠢得够可以,盛欲。 “老公?”她忽然这样叫他。 弯指掸落烟灰的动作猝然颤动了下, 那个瞬间江峭不自觉僵直脊背, 心口像被一剂浓稠蜂蜜贯穿浇筑, 余调的错觉是甜, 但窒息感同样强烈。 他紧紧凝住她, 薄唇轻翕:“你——” “你是谁老公?”盛欲很快打断他。 “刚刚展会上人模狗样的,我还以为你病好了。”盛欲低头嗤笑,“原来,是彻底疯了。” “就算离婚协议你不签,别忘了,江峭。”甚至不屑于与他直面相对,她就侧身站在那里,长睫略掀,歪过头,落在男人脸上的视线冷淡失色, “我们已经分居五年。中国的法律意义上来说,这就是夫妻感情不和的铁证,离婚判决再容易不过。” 但她还迟迟没有这样做。 她给出的理由是: “我不过是懒得多纠缠,才没跟你法庭见。” 盛欲漠然眨睫,睨着他,眼神疏淡恹恹的,表情带有些许不耐,下一句出口的提醒话嘲弄带刺,讥诮奚落的意思不加掩饰,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 “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啊?” 曾经他们最相爱的时候,在那个山雨浇淋的暗夜里,盛欲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江峭没有忘记。 但,那是完全不同的。 上次,是嗔怪羞涩,是傲娇脸红笑骂他蠢货,却还是宠溺地赐他一吻。 而这次,她只是站在那里。 称呼他为:“前夫。” “前夫。”江峭跟着重复一遍。 还真是新鲜。 懒散自嘲般低笑了声,掐熄指尖的半截烟,凝视她的目光黑沉似异火阴燃,毫不吝啬地夸赞她,“五年不见,我们秧秧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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