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曾用过。” “如此,我去准备些方便的糕点。”年轻女子往里看了眼,“爷爷已等候多时,二位进去吧。” 蒋善先闻言点点头,做手势请何霜先进。 何霜没有客气,当下迈步而入。 比起镇长高门大户,会客厅十几扇门的阔气构造,老先生家显得格外简陋。然而当何霜一脚迈过门槛进入正厅时,立刻被里面的陈设震住了。 在外面看还不觉得,里面看,只觉得房梁屋顶很高,明明就是一层的高度,堆放的各类书籍、书架却直抵房顶。不仅如此,厅中渐次摆放着一些较矮的书架,内中摆放的也是书。除了书,墙壁上、地上、室内唯一的桌案上都放了挂画,有挂着的、摊着的、卷着的,对这一景象,何霜脑中唯一想到的形容词就是卷帙浩繁。 “桌上有碧清泡的茶,你们先坐。”老先生的声音自一个书架后传tຊ出,大约是身处自家,他的语气不像何霜之前听到的那样严肃。 蒋善先闻言又引何霜前行,到长桌一小段路程,何霜余光注意到书架后的老先生一直在默默观察她。 两人在长桌前落座,何霜假装没发现老先生的目光,仍在东张西望,尽量使自己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以便让老先生对她少些防备心。 “何姑娘在那边可曾进过学?”书架后的老先生问。 “进过。” “是小学、中学还是大学?” “大学。” 老先生沉默,何霜猜测他应该很惊讶,因为以他掌握的信息,一百年前能上大学的人真称得上是精英。何霜不打算纠正他的认知,这对自己有利。 “姑娘果然是有才之人。”没成想身侧蒋善先夸奖道。 “过奖了。”何霜端起茶杯喝茶。 “既是读书人,老夫便不与你绕弯子,”老先生走出书架后,拄着拐杖,缓缓踱步往长桌而来,“这处宅子,并非我家祖宅,实是当年蒋家借予郭先生的住处。” 何霜心下讶异,对脚下方寸之地忽然有了更多兴趣。 “郭先生是谁,在此地待了多久,做过何事,想必元礼那傻孩子早已全盘告给过你。”老先生在长桌对面坐下,眼神犀利如炬,“你来镇上之前,元礼从未违逆过我。” “他很尊敬您。”何霜被他盯得有些慌乱,总觉得像是学生时代被老师抓到什么把柄要审问。 却见老先生忽然移开目光,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本以为自己会死在你来之前——” “老先生。”蒋善先善意打断道,“您身体健朗,定能长寿。” “长不长寿都是天命,老夫只想有朝一日去地下见祖宗,能堂堂正正说这辈子没辜负他们的嘱托。”老先生道,“何姑娘,你来之后,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前两次都是点头之交,我总以为元礼定会尽快送你离开,却没想到,他竟拖了这么久,昨日下午论道,他还公然维护你,想要再留你七日。” 这件事是何霜第三次听说,与另两方的叙述倾向完全不同,何霜现下拿不准老先生的目的,决定沉默是金。 “姑娘可知为何你不能久留?” 沉默是金失效,老先生问题抛过来,何霜必须作答。对此,她没有多想太多,直言道:“我在这里,镇上百姓会议论,人心惶惶,不利于稳定。而且,镇长那派总想找暗门——” “哈,”老先生先是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语气词,续道,“他连暗门之事也全同你说了?” 何霜不知道一时该接什么。 “无妨,他私自带你去过东山,即便你不说,”老先生又道,“我对此事也早有预料。” “您大概觉得,我继续留在镇上,会使镇上出现动荡,或者不可知的危险。”何霜补充说道。 “既然姑娘有此见解,换作是你,该如何应对呢?” 何霜短暂想了想,反问道:“说到底,老先生您最担心的是镇上百姓安危,对吧?” 老先生不置可否。 “我听说镇上以前出事都是在客人走之后,因为客人成功离开,大家会想,原来真有出去的路。但假设这个客人没有走,大家是不是会想,也许根本没有出路,不然外边来的客人为什么没走呢?这样,他们反而不会轻举妄动。”何霜条理清晰地说。 大厅内一片静寂,何霜看到老先生目光忽然转向门口,也跟着他的视线往后看。 原来是那名年轻女子端着一托盘糕点愣在门外。 “进来吧。”老先生吩咐道。 年轻女子听命走进厅内,在长桌前,她一一放下托盘上的糕点,好奇的目光几次落在何霜脸上,直到托盘见空,她才礼貌退去。 “何姑娘请用糕点。”老先生说。 大概是为了让何霜吃得自在,蒋善先主动先拿了一块。何霜此时确实已经肚饿,也没想过要客气,于是也拿起碟中白色米糕样的东西吃了起来。 “姑娘既知道你离开后,镇上人会追而逐之,应当也能想到为免夜长梦多,早做打算方为上策吧?”老先生又问。 何霜着急吞下米糕道:“不对,既然不论早走晚走,镇上都会动荡,那我留下来的时间长短就不是关键因素。相反,我在镇上多留一天,还能为镇上百姓多排除一些危险。” “排除一些危险?”老先生面露疑色。 “实不相瞒,”何霜放下糕点的小碟,“我想帮你们找暗门。” 老先生没有接话,何霜身边的蒋善先也没有说话,厅内复归沉静。何霜怕他对自己的话产生误会,紧接着补充道:“我们都知道一个常识,人如果生了病,第一时间应该是去治病,而不是因为担心治不好,而任由这个病一直存在,发作。一百年前,你们可以留下郭先生,为什么一百年后,你们只想要赶走客人呢?” “这是镇上论道决定的,无须同你解释。”老先生说。 何霜尽力压下被怼的负面情绪,偏头看了身旁蒋善先一眼,想到他在来时说的关于金子的言论,转而道:“冒昧问一下,老先生您有没有想过找到暗门之后,有朝一日您也可以去看看那边的世界——” “郭先生在时曾说,”老先生适时打断何霜,“舟口镇是上天恩赐的桃花源,此地百姓安居乐业,不必出世。何况我已是将死之人,没这么多旁的心思。” 何霜努力保持得体微笑,仍不放弃地说:“暗门就好比这座院子的木门,您喜欢待在满是书香的屋子里,可以尽情留在这里,偶尔您想出去,也可以出门去看看。寻找暗门的目的不是破坏镇上本来的生活,而是寻找多一个可能性。我愿意主动留下来帮你们找,假设我没找到,是您意料之中,您可以尽情送我走,但万一我找到了,是不是可以免去其他百姓赴死的危险。” “何姑娘,你说的或许正确,但此事非同小可,恐违祖上训令。”老先生不动声色地说。 “请恕我直言,假若你们祖上训令是拒绝一切外来客人,那么我的上一位同乡,那位郭先生,为什么他留了一年之久,这还不算,听说镇上的学堂都是郭先生推动建成的,为什么一百年后,祖上训令突然变了?” 老先生沉默不语,半晌后,他用拐杖大声敲了敲地,对着东北角书架后的方向道:“够了!出来吧。” 何霜大惊,扭头向后,见层叠的书架后缓缓走出个人来。 竟然是徐元礼。
第29章 45 、谋划 眼见碧清把何霜带离主厅,老先生的脸上逐渐露出愠怒。直到确认她们听不见自己说话,老先生终于冲徐元礼开口道:“你很得意?” 徐元礼站在一旁,低眉顺眼道:“不敢。” “明面上说是先让我见见,实际是来找我显摆口舌的吧?” “不——” “还说不是!”老先生拐杖一扽地面,“你没见她就快指名道姓骂我老顽固不明事理吗?” 徐元礼没敢再搭腔。 老先生缓了缓,转将视线移向对面端坐着的蒋善先。“善先,你怎么看?” 蒋善先慈爱的目光先望了眼徐元礼,继而对老先生道:“这位姑娘智识、胆量、机变、口才,都不错。” 老先生气得又用拐杖扽了扽地,“我问的是这个吗?” “啊对,您是想问她说的道理。”蒋善先连忙安抚,“要论祖宗之训,对那边来的人,确实没有赶客的先例,这也是元非他们一直拿捏我们的地方。” “论道便是祖宗先例之纲之本,其他都是死的,只有论道是活的。”老先生道。 “正是。”蒋善先不疾不徐地说,“按镇上史志记载,辛酉年郭先生到时,两派也有过争论,只是都不成气候,尚未上升到论道层面,也实因郭先生人品才学俱是上乘,先人没有过多为难于他。” “你这意思,我们为难这位何姑娘了?”老先生眯起眼睛问。 “善先不敢。” “敢不敢的,你字字句句也都分明在为她说话。” “善先是觉得,元非他们此时必定在紧盯何姑娘的动向,若何姑娘意欲留在镇上,我们一径疏远她,反会将她推向元非,正称了他们的意。何姑娘若与元非亲近,被他们利用,于何姑娘自身或许利弊无差,但对镇上长远来看,绝对百害而无一益。” 老先生沉思片刻,“这倒是说在关键处。” 趁老先生思忖的空当,蒋善先朝徐元礼递去一个宽慰的眼神,徐元礼回以恩师一笑,这笑才刚露头,便被老先生瞪住。 “不要高兴得太早!”老先生斥道。 “元礼不敢。” 老先生低哼一声,“你真想留她,何不去央求你母亲,她在镇上名声不错,若她愿意出面论道,你何需来我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母亲只想悬壶济世,从来不曾参与镇上公务。身为人子,tຊ不愿母亲因我弃守原则。”徐元礼恭敬道。 “对你母亲倒是孝顺!”老先生道,“今次她这番话,是你们联手串通好来演给我看的?” “绝无此事。”徐元礼立刻解释道,“元礼也是昨日偶听她说愿意主动夜探东山,又加之镇长家——” “她愿意夜探东山?”老先生疑道。 “是。” “你已带她去过东山,她还愿意再去?”蒋善先也惊异道,“她可曾见到东山异象?野兽踪迹?” “不瞒先生,她亲眼见过异象、兽皮。”徐元礼正色道,“她也确实主动说起要再去东山,并且是,趁夜上山。” 蒋善先和老先生互相对了视线,两人都是难以置信的样子。半晌,蒋善先道:“这姑娘确是个奇人。” “行了行了,无需再多吹捧这女子。”老先生神色不耐地说,“我已知你们目的,都先回去吧。” “老先生,何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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