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每人都像姑娘这样想,元生就得一个人收拾了。” “认识这么久了,还总喊我姑娘,我叫何霜。” 徐元礼没接话。 两人沿河走了片刻,徐元礼忽然语速平缓地说:“舟口镇地方不大,五个村子,加上昨夜刚降生的元齐,共三千七百七十二口人。” “然后呢?” “舟口镇去年有三千九百八十五人。” “这——” “一年内,舟口镇往生人数是新生人数的十倍。” 何霜被他凝重的神情惊住。 两人很快走到虹桥,拐角处厨房仍有不少人在忙碌,一些认出徐元礼的人纷纷和他打招呼,徐元礼都一一躬身回应。 虹桥连接道路尽头的地方有一处下行至河岸的石阶,何霜脑中正在计算舟口镇出生与死亡率,听见徐元礼问:“泛舟还是步行?” “泛舟。”何霜想也不想地说。 岸边停了不少船,都是无主的船只。徐元礼挑了靠前的一艘,何霜随之上船,午后河风拂上脸,带着河腥气,何霜低头看水,水很清,看得清两侧水下的建筑地基、水草、青苔,偶尔有乌青的大鱼游过,怎奈何霜无心欣赏野趣,心里始终记挂着正事。 “晚上你准备怎么送我回去?”她问。 “船。” “镇上能行船的河道只有这一条吗?” “是。” “我们不先去桃林?” “可以先去桃林。” “所以你知道接驳点在哪吗?你不知道对吧?不然你昨晚就送我回去了,根本不会等到今天。” 徐元礼愣住,显然对何霜的话感到意外。 “你昨晚带我走的水路就是我来你们这的路,你说镇上只有一条船道,所以不存在支流影响路线的因素。”何霜越来越冷静,“徐元礼,你没办法送我回家。” 徐元礼没有接话。 何霜猜的没错,两岸插着旗幡的地方确实都是商铺,途中她先后看到酒铺、茶铺、饼铺、油铺,很齐备的商业社会。 徐元礼静静划船,目光不时掠过何霜,抵不住他偶尔的眼神凝视,何霜问:“我长得好看吗?” 徐元礼不语。 “符合你们镇上的流行审美吗?” 徐元礼移开目光。 “我和元春姑娘比呢?” 徐元礼继续划船。 何霜叹了口气,“不管你知不知道接驳点在哪,你今晚总是会送我走的。你我相逢一场,我都要走了,你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吗?” 徐元礼重新转回视线,与何霜对视。“你想听什么好听的话?” “夸奖的话。” “你很聪明。” “聪明不是好听的话。” “什么是好听的话?”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又一段无声的行船路,何霜脑中念头杂乱四起,忽然,她想到一个关键:“你们镇前年人口数是多少?” “四千零一十一。” “大前年呢?” “四千两百三十七。” “这些数字你会不会记得太清楚了?” “重要的事情不必专门记。” “等于你们镇的死亡出生率比在逐渐下降?你跟我说你们镇的人口情况,是担心未来这个镇会彻底消失吗?” 徐元礼划船的动作彻底停下来,小船在风平浪静的河面随波逐流。 何霜被他脸上那种淡淡的伤感刺中,主动提起自己的建议:“你有没有想过,对外引进人口会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没有。” “没想过?那你可以现在想想——” “若有一日舟口镇消失,那也是命数,舟口镇的命数,无需外人干预。” 何霜的好意被他那副划清界限的样子引燃,转变为怒意,她气得从河里捞了捧水往徐元礼身上浇去。 徐元礼完美避过。 武力偷袭无用,何霜换了个策略,“我一个外人却觉得,元轸或许才是能救你们舟口镇的人。” 果然,徐元礼脸上出现类似生气的表情。 何霜暗爽了一下,接着说:“你们不知道清朝,总知道唐朝吧?大唐为什么是盛世,就因为兼收并蓄、开放包容,以史为鉴,你还不懂兴衰的道理吗?” “我知道清朝。”徐元礼淡淡地说。 何霜没想到他接了这个话头。 “也知道鸦片战争、割地赔款、清末民初、军阀混战,知道你们的近现代史。” 何霜大惊。 “知道了又如何?” “可为什么元轸不知道……” “正因为他不知道,所以他能轻易说接纳一切。何姑娘,你并不了解舟口镇,你却认为舟口镇需要被拯救,你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们的世界更好,可以拯救我们。”徐元礼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这样的想法,会不会太过自大了?”
第8章 15-16 15、喫茶 徐元礼说的话给何霜造成不小的冲击,她原本以为舟口镇这个地方大概就像《桃花源记》里叙述的一样,先祖避难到这里,渐渐和外界失去联系,可从徐元礼说话的口气来看,他们似乎并没有和外界失去联系。 至于徐元礼评价她自大,何霜倒不是很介意,她自知自己控制欲强,凡事喜欢拿主意,没少因此和合伙人吵架,早已习惯得到这样的评价。 “所以凡tຊ事划清界限,拒绝一切外界的声音、新的可能性,就是你们所谓的舟口镇正统?”何霜不服气地问。 “如果这是何姑娘对舟口镇正统的理解,我尊重。” “……” 徐元礼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你总是这么容易生气吗?” “你是故意在讽刺我?” “不是。” “我确实有些情绪方面的问题,焦虑症,不过,不是我总这么容易生气,是你总惹我生气。” “啊,”徐元礼很意外似的,“确非我本意。” 何霜眯着眼、环抱双臂观察了徐元礼一会儿,忽而决定弓着腰往前爬行,可惜,船身太湿,她摸爬的动作不稳,一下没扶好,整个人向前扑倒,腰直接卡在船身的板子上。 毋庸置疑,这种摔倒姿势一定很狼狈,何霜一瞬间心如死灰,不想起身。 何霜“装死”没多久,听见徐元礼问:“摔疼了?” “嗯。”何霜想也没想地说,谎话说完又觉得自己无聊,还是拍了拍手,决定起身。 未料船身忽然向后撞到什么,一阵猛烈的力量,何霜惊讶之下往后看,原来是徐元礼将船泊向了岸。 何霜抬头去看他,先见到一只逆光伸来的手,她有些胡作非为后的不好意思,一边将自己的手递给他,一边假模假样地说:“倒也没必要专门停下来。” 徐元礼动作一贯利落地将何霜拉起,肢体接触间,何霜再次感受到他身上的力量,她在一瞬间分了神,他给她带来的信任感和安全感难道是源自于这种原始的力量? “何姑娘吃茶吗?”一将她扶好站定,徐元礼便先行松开手。 何霜掠了掠头发,想摒除刚刚短暂接触产生的杂念,注意力只够她囫囵问:“什么茶?” “好茶。” 何霜跟着徐元礼下船,石阶上有潮湿的青苔,何霜其实早就看见,也尽量注意行路小心,却还是在徐元礼扭头叮嘱她注意路滑的时候,感到一阵被照顾的暖意。 她以前并不大欣赏男人的绅士风度,总觉得那是一种多余的礼貌,有时候男人对女人绅士,也是看人下菜碟,大多带着不纯的动机。 徐元礼不一样,这个人给何霜带来的感受很复杂,当然,说话不中听占主要部分,可能也因为他说话不中听,没有什么讨好他人的目的,所以显得他那些细枝末节的体贴很纯粹。 何霜想,她应该是被这纯粹打动。 走到主街,何霜立刻感到一种商区的热闹,徐元礼带何霜走进一家插着“喫茶”二字店旗的店内。 两人甫一进去,里头立刻有个少年人上来接待,他先是恭敬地和徐元礼打招呼,“元礼哥!” 喫茶店面积不大,前面是主街,后面是河,两层楼的建筑物,只够摆东西两边各一张桌子。街上商铺虽然很多,客人却不太多,何霜跟着徐元礼一径走到沿河的座位,小小一张圆桌,居中还摆放着一只小小花瓶,内插桃花几支。 “二位想吃什么茶?”那少年人问在桌前问。 何霜闻言在店内四顾,想找菜单,未料满屋没有任何地方写了菜单,何霜想着,茶无非也就那几种,随口道:“铁观音就好。” “好的,茶底用铁观音,那姑娘想要何种茶面呢?” “茶面?面条吗?” “呃……” “给何姑娘一只雀鸟吧。”徐元礼接过店员的话道。 “好嘞,雀鸟一只!”少年往店内后厨的方向喊,“元礼哥呢?” “青椒。” “好嘞,青椒一只!二位慢等,马上给您上茶。”少年朗声交代完,便又走回店门口招徕客人去了。 何霜从少年身上收回目光,问出心中好奇:“你们镇上也使用货币吗?” “货币的意思是,钱币?” “对。” “舟口镇不是远古时代,我们也用你们的纪元法。” 后厨的帘子被撩开,一位看上去有些年纪的师傅双手端着一套茶具,步伐稳健地朝两人走过来。 到得近前,师傅一一和两人点头致意,随后将茶具放在圆桌上,何霜满怀好奇地一眼扫过去,只认出茶杯的形状。 却见师傅动作麻利地打开一个罐子,将内中粉末状物体分别倒进两只茶杯,随后,他拎起托盘上一只茶瓶,以一个近乎杂技表演的手速将瓶内沸水注入茶杯,何霜定睛看着自己眼前茶杯里的动静,热水和粉末搅扰纠缠,直到上泛的绿色粉末渐渐变成一只小鸟。 没过多久,师傅又将茶瓶对向徐元礼面前的茶杯,照旧是一个高难度的手部动作,沸水或粗或细地注入茶杯,绿色粉末旋转蒸腾而上,很快,在水面凝结成了青椒形状。 “原来这就是茶面啊。”何霜大感惊奇地说。 师傅将桌上瓶罐一一收回托盘,在桌前向二人躬身道:“二位慢用。”动作优雅流畅,竟隐约有种仙风道骨的气质。 何霜目送师傅退回帘后。 再回看徐元礼时,她本来满腹疑问,没防备会撞见他脸上松弛的笑意,他并不是看着师傅笑,也不是看着眼前两杯茶笑,他是看着何霜笑…… 他到底在笑什么?何霜莫名其妙。 就在这时,店外忽然一道人影飞奔而入,径直冲向何霜和徐元礼这桌,清朗又焦急的声音同时入耳:“哥!方村、方村有人中毒,快、派我、母亲派我快——” 没等徐元青交代完事件始末,徐元礼已经起身向外,两兄弟立刻一同前行,剩何霜在原地呆坐了几秒,极其不舍地一口喝尽杯中这只鸟,而后飞快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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