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霜不大精通厨艺,但听徐致用特有的说话节奏解释这道菜,她却禁不住听入了神。直到他要端碗离桌,何霜才想起来说:“我来洗碗!” 徐致笑着摇了摇头,“在我家,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徐致家的压水井就在这间厨房内,何霜见他将蜡烛放到井旁烛台,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动作麻利地做起洗碗的家务来。 何霜由衷认为,舟口镇的科技和文明也许落后,但平权教育很先进。 徐致洗碗很精细,何霜这才注意到他家的碗也与别家的不同,徐元礼家是普通的青花蓝边碗,元生家吃席用的是白瓷。徐致家的碗是青瓷,浮纹在上,看上去接近玉质的高级感。 碗洗完,徐致又用毛巾架上一块干抹布将碗一一擦干,放回柜子里,何霜注意到他柜子里层叠摆放的餐具很多,只是烛光照明有限,看不清楚内中乾坤。 徐致做家务很耐心,吃饭的桌面先后擦了三遍,何霜在旁边杵着,很觉得自己没眼力见,所幸还有东南陪着一起,没显得那么多余。 诸事完毕,徐致招手喊东南,蹲在地上和它说了会儿话,之后东南踱步出去。紧接着,他不知从哪里拎了个云雷纹的大水壶上桌,招呼何霜:“请何姑娘喝茶。” 何霜客随主便,重新入座。 徐致给何霜倒了杯茶,他家的tຊ杯子也好看,小小一只,绿茶注入,颜色格外好看。 “用入夜的井水冷泡的茶,何姑娘尝一尝。” 何霜一口喝完,只觉清甜无比,解了吃肉的腻,心旷神怡。 徐致脸带笑意地看着她,“我请姑娘吃了羊、喝了茶,姑娘可否告诉我,为何独自一人来到徐村?” 何霜怔住。 “姑娘不必惊慌,你刚才吃的是红焖肉,不是鸿门肉。我就是有些好奇,元礼怎么会放你一人——” “你认识徐元礼?” “自然,这舟口镇男女老少,不认识元礼的,应该只有不会说话的孩童吧。” “是因为老先生?” “非也,”徐致摇头,又给何霜续茶,“元礼十四岁开始接祖上衣钵,走遍镇上各处行医,是因此被镇上熟知。” “你对徐元礼评价很高?”何霜试探着问。 “确实。” “你们是朋友?” 徐致闻言笑了,“看来姑娘对元礼意见很大啊。” “不是我对他意见很大,是他对我,意见很大。” “哦?何以见得?” 何霜耸了耸肩,心道个中细节确实不好分享,只简略地说:“他太没人情味了。” “听上去像是误会。”徐致说,“元礼是我知道的,这镇上最讲人情味的年轻人了。” 何霜不认同地摇摇头,“要比人情味,他不如他弟弟,甚至不如元轸。” 对何霜的话,徐致似乎很意外,顿了顿,他说:“元青善良天真,因他还年幼,饱有少年人干净的本性。至于元轸,他与元礼同岁,恕我直言,在这舟口镇,元轸风评远不及元礼。” “风评都是人说的,既然是人说的,就有真有假,有跟风有盲从,没有真正相处,很难准确评断。”徐致说的话其实何霜白天就察觉到了,出于对徐元礼的个人怨怼,她不想承认。 “姑娘这话倒很有意思。” “你和徐元礼是朋友?怎么好像一直在帮他解释?”何霜问。 “姑娘误会了,我不知道你与元礼之间发生过什么,自然也无法帮他解释,只是像姑娘说的,人与人不真正相处,很难评断是非,仅据我所知,这镇上其他人对姑娘意见大不大我不清楚,但元礼,绝不会是那个对你意见大的人。” 何霜看着徐致,总觉得他话里话外有什么被刻意缩略的部分,正犹疑想拎出头绪时,屋外忽然传来东南的叫声。 听见这叫声,徐致脸色忽地一变,随后,他站起身向外,何霜的视线也随之向外,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暗处来。 何霜难以置信地看向徐致,后者已走到门口,与徐元礼并立,东南摇着尾巴在两人中间。 “方才姑娘问我和元礼是不是朋友,我没有答。既然他来了,就郑重回答姑娘,我与元礼自小熟识,一同进学、一同修毕,十余年同窗,用你们那边的话来说,我们是……挚友。” 何霜猜自己这时候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 18、夜聊 徐元礼出现后,何霜像一位犯人等待被交接。她心下讪讪,一句话也没说,很配合地跟在徐元礼身边,由徐致及东南一同目送离开。 村中没有公用照明,是徐元礼手上拎着的灯笼照亮前方一小片的夜路。徐村不像徐元村,由一条河区分东西侧,这是座群聚的村落,户与户之间相隔很近,前行的路上,何霜没少听见村人的交谈、鸡鸭鹅犬的叫声,可不知为什么,即使沿途这样吵闹,她却仍然觉得小村的夜景有分外宁静的美。 她刻意和徐元礼保持了前后约半步的距离,偶尔抬头看看他挺直的背影,猜他此时在想什么,可惜猜来猜去无非也就一个答案。 送她走呗。 走了大约十分钟,两人渐行到大路,可以看见不远处商区的繁华,何霜料想徐元礼应该是要带她走去那个方向。 徐元礼忽然停下来。 “何姑娘,乘船可好?” 他转过身很郑重地询问,让何霜想到电视剧里犯人行刑前那顿饱饭,她不想当犯人,于是反问:“我要是说不好,你会放弃坐船吗?” 徐元礼摇头,“你说不好便不好吧。”又回身往前走。 何霜冲着他的背影暗翻白眼,问:“走路要多久?” “一个时辰。” “还要一个时辰?” “这里是徐村,前方是元村,回徐元村水路较为便利,旱路需绕行,有一段山路。” 何霜顿时不想走了。 大概是听见她停步,徐元礼也停下来回头看她。 “坐船吧。”何霜认命地说。 舟口镇到处是船,徐元礼轻车熟路地在一堆茅草中找到一处小小渡口,那里泊着一艘小船,他打着灯笼先上船,何霜正要跟着上去,被徐元礼及时制止:“何姑娘稍等。” 何霜于是站在岸边看他慢条斯理地将灯笼里的烛火取出,河风吹过,烛火摇曳,徐元礼小心用手笼住,随后点亮船上油灯,将那灯挂在船头后,又重新走回船腰的位置,站定,朝何霜伸出手来。 何霜感觉自己那颗坚硬的心犹如刚出笼时被河风吹得动荡不已的烛火。 见她愣在那里,徐元礼有些不明所以,他定定地看着她,“别怕。” 何霜将手递给他。 船尾有一滩积水,何霜没敢往下坐,只蹲着,紧抓船身保持平衡,望着徐元礼说:“你没想过我怕的是你吗?” 徐元礼先将船撑出去,随后坐下来,与何霜四目相对。听见何霜的问话,他并不惊讶,船头油灯模糊地照他出的神情,他总是很坦荡的样子。 “我说我怕你,你就是这个反应吗?” “何姑娘认为我该是什么反应?” “你记不记得我们昨天晚上这个时间点在做什么?” 终于,何霜的问题使徐元礼现出一丝不自然,他移开了视线,船行也因为他的动作变得有些阻滞。何霜找到一些和他对话的掌控力,续道:“你是我在这个镇上第一个认识的人,所以别叫我何姑娘了可以吗?我叫何霜,你可以叫——” “何霜。” “诶?” “为什么逃跑?” “啊?” 何霜思忖了片刻,当时耳边只有船桨划开水面的声音和周围各种不知名昆虫的叫声。从北京下江南,何霜是为逃离被世事裹挟的重度焦虑,而她却直到来了舟口镇才真正有散心的感觉。这里举目就是天地,巨大的宽阔和渺远包裹着何霜,使她自然而然说出那个答案:“我喜欢这里,还不想走。” “‘还不想走’的意思是今日不想走,或许明日、后日,十日后就想走了,对吗?”徐元礼的问话字句清晰,冷静异常,好像夜晚的江风,让人感到凉意。 “这样有问题?” “对你来说自然没有问题。” 何霜静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徐元礼的下文,她不由得问:“对我来说没问题,然后呢?” “没有然后。” “你这个人能不能别每次说话都说一半啊?” “没有说一半。” “你明明刚刚就有下文……之前也是,一涉及你们舟口镇正统你就戛然而止,话也不说清楚,猜谜很累啊。” 徐元礼沉默了片刻,“何姑娘——” 何霜瞪他,这个人怎么还喊她何姑娘! “在你的世界里,有规则和秘密吗?”徐元礼神情认真地问。 何霜明白他的话外之音,道:“这算是你的答案?” “舟口镇人有舟口镇的言行准则,无论你怎样感到不快,你始终是外人。” “我是外人没错,可为什么元轸可以把我当朋友,你就非要每次都划清界限?” “元轸是元轸,我是我。你不能仅仅因为你的舒适,便要求我同他人一样。” “……” 在徐元礼这里吃瘪,何霜一下松了劲,抓握不牢,顺势坐进那滩水里,噗通的脆响声,仿佛老天在跟她开玩笑。 何霜低头,决定扮委屈,“今天我都这么惨了,可以明天再送我回去吗?” “好。” “啊?”何霜猛地抬头,压根没想过徐元礼的配合会来,而且来得这么快。 “今日先回我家。”像是知道何霜不信,徐元礼又补了一句。 “你不是在你们老先生面前当众答应尽快解决我这个麻烦吗?” “你在徐致家时已经误了时辰,既已误了,便是天命。” “什么时辰?” “你来时的时辰。” “我来的时间必须跟我走的时间一样?”何霜疑道,“你其实知道那个接驳点在哪?” 徐元礼不语,但他此时的沉默表情已不像何霜最初认识他时那么坚不可摧,因为他向何霜递了个眼色。 何霜读出眼色的含义:“又是你们镇的不可说?” 徐元礼点头。 何霜不再强求,此刻她心里想的是,原来错过那个时辰就可以不走了,这对她而言太易如反掌了。 何霜脑中七七八八地转着念头时,船身猛地一震,而后徐元礼站起身道:“到了。” 何霜见他把船泊向岸,视线往后,确实是挂着“医”字灯笼的徐元家。刚才tຊ船行一路,何霜没有特别注意,到此时她才发现,徐元家似乎是镇上主河道第一户人家。
第10章 19-20 19、接管 何霜和徐元礼一同从河岸拾级而上,还没走到徐元家门口,就见徐元青急匆匆地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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