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安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的,但因为纪曜被夸,沈梵梵又还挺吃这一套的。 她抬手拽进了外套,小小的翻了个白眼,轻哼了一声,怼他,“反正比你好。” “你没想到的多着呢。” …… 两人说说笑笑,纪曜安静地停着楼梯口的转角,透过旋转楼梯的栏杆间的间隙往下看。 他身上只穿着白衬衫,脸色有些白,半敛着眉眼 ,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 沈梵梵刚刚和魏十安站在桌边聊天的时候,他站在楼上看了很久。 那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很眼熟,他才突然想起,在今天之前,他还见过一次魏十安: ——就在相亲宴的前一天。 脑中的画面很清楚,酒店电梯里,男人把女人压在墙角,双手牢牢抱着女人,高大的身影将娇小的女人遮得严严实实。 那时,他们正在外面等着电梯,见状也没好意思再进去。 沈念倾站在他的身后,摇头感叹:“现在的孩子,唉……” 本是很寻常的场景,纪曜也没怎么在意,但电梯门被缓缓关上时,女人却突然摘下了墨镜,探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门的缝隙中,他隐约看到了一双及像沈梵梵的眼睛。 再想看清楚的时候,门已经被关上。 而那个酒店,正是沈梵梵现在住的酒店…… “大哥,你在那里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纪奕的声音,纪曜回神,再往下看,沈梵梵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外公外婆正在找你。” 见纪曜不回答,纪奕又说了一句。 纪曜收回视线,回头看向纪奕,淡淡“嗯”了一声,“你先去陪他们,我马上过去。” “哦。” 纪曜一如既往,眼神沉静,声音平淡,但纪奕却总觉得好像有的点怪怪的。 她无端觉得,她大哥好像在不开心。 但她大哥的性子一直都淡漠得过分,明显的情绪很少,少有不开心,也少有开心。 纪奕看了眼纪曜腿上堆叠的盒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乖乖转身走了。 目送纪奕走远,纪曜低头看向轮椅边的手机,他撑着扶手弯下腰,伸长手臂去捡,可食指只能堪堪触到手机背面光滑的金属壳。 他又把腰往前压了一点,继续去够。 十月份微凉的天气,他额间却覆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在他轮椅旁的操纵盘上摁了一下。 轮椅高度下降,手轻而易举地摸到了地上的手机。 纪曜僵了一下,迟疑几秒,才将手机捡起。 纪叙站在纪曜的身后,看着纪曜捡起了手机之后,他沉默着推着轮椅往客厅走去。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轮椅上安装了他们家公司专门设计的智能系统,有很多便利的功能。 但纪叙偶尔能看到,他哥放着这些系统不用,偏偏要去逼着自己去做一些可能做不到的事情。 他哥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也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在发泄压抑在心里的情绪。 对此,纪叙除了无奈叹气之外,毫无他法。 在人前,纪曜面上永远平静,就连刚出院的那段时间也是一样,面对其他人或惋惜或可怜或幸灾乐祸的异样目光,和背后的指指点点,他始终面带浅笑,平静以对。 理智总是凌驾于感性之上,那些负面情绪,他都是一个人偷偷躲着消化,就连借酒发泄也从来没有过。 所以没人知道,他心中到底积压了多少难受和不开心。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忍不住了,然后轻易摧毁好不容易经营的一切假象。 纪叙希望有一天,他哥能够彻彻底底的发泄一下心里的不痛快。 轮椅缓缓向前,纪曜低着头,手紧紧地捏着手机,用力到指尖发白。 他讨厌自己的狼狈被人看到,但又在心里庆幸,看到的不是别人,是他的亲弟弟。 …… 寿宴结束,宾客退尽。 沈家离开的比较晚,几乎是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们才走的。 自看到沈梵梵肩上的披着的外套,陆沁就皱了眉,但顾忌着宴会上人多,并不是好说话的时候,所以忍下了,什么也没说。 直到上了车,她才指了指沈梵梵的腿上的外套,出声,问:“这是谁的衣服?” “纪叙的吗?” 她皱着眉头,声音听起来并不怎么开心。 听出了陆沁声音里的责问,沈梵梵歪着头,笑着看着陆沁,反问:“如果是呢?” “你们之前不是想让我和纪二哥相亲吗?” 陆沁被梗住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闭上了,低着头,心里很矛盾。 她曾经的确是这样想过,但那是因为她以为五年过去了,沈梵梵对纪曜没了心思。 可后来才发现,她误会了。 一直到现在,她女儿还是对纪曜念念不忘。 纪叙是纪曜的亲弟弟,所以她的想法也变了,下意识就想让沈梵梵离纪叙也远一点。 但偏偏,他们家和纪家的关系是不可能断的,甚至还有重要的项目合作。 若是排除纪曜的因素,就目前而言,纪叙是最适合沈梵梵的人。 纪家儿孙的人品自然不用说,肯定会对他们家的女儿好,能力更是强了很多人,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 沈梵梵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被他们疼到大,没吃过苦,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性子温和,没什么野心,对商场上的事完全不了解,不会管理,对家里的产业也没有一点兴趣。 于是他们对沈梵梵总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担心自己离开时候,女儿没人照顾。 担心遇到心思不正的人,和沈梵梵在一起的目的是为了公司的产业。 也担心,沈梵梵会遇到一个没什么能力的人,诺大的家业被败的一干二净,最后连生活也没了保障。 他们需要找一个人品好,心思正,有能力,又会疼人的、知根知底的人,才敢把沈梵梵和公司一起交出去。 而曾经的纪曜,能满足所有条件。 所以他们一直都把目光放在纪曜的身上,两个老爷子甚至还开过玩笑,说要给沈梵梵和纪曜定娃娃亲。 她曾经也用过纪曜当理由,劝沈梵梵努力。 但是,现在…… 五年前的那一场车祸,其实影响的不止是纪家,也彻底打乱了他们家的节奏。 陆沁沉默了,沈梵梵心里有些后悔刚刚会说出那样的话,但也不知道怎么挽回,就索性闭嘴什么也不说,偏头看向窗外的夜景。 只寥寥两句话,车内气氛就变得凝重起来。 坐在前面的沈老爷子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而后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今天对纪家而言,是个大日子,刚刚的晚宴时间不长也不短,但纪曜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 由此可见,纪曜心中还是过不去。 他心里的门和窗都被关上,谁都不让进去,但他孙女又是个死心眼,盲目地往铁皮上撞。 他心疼,心疼这两个傻孩子啊! …… 深夜,纪宅一楼终于安静了下来,宾客散尽,管家正带着拥入一起打扫卫生,收拾东西。 二楼客厅里,纪奕坐在小沙发上玩手机,最中间的长沙发上,老位两人正在吵架,怒目而视,吹胡子瞪眼的,谁也不服谁。 吵累了,迟峥嵘低头浅抿了口茶,偏过头笑了一下,语气嘲讽,“年纪大了,就要服老,别整天瞎折腾。 明明是关心的话,但是从向来嘴硬的迟老爷子嘴里出来,生生换了个意思。 纪行云哼了一声,瞪了回去,“你懂什么,一介粗鲁武夫,懂怎么维护人际关系吗?” “要不是你把我那不听话的儿子拐跑了,我会这么累?” 迟峥嵘拧眉:“话不能这么说,小纪那是为国家效力,你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懂个屁……” …… 两个白发苍苍的七旬老头,本要注重静心,修身养性,却偏偏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还是和以前一样。 但是仔细听,还是能发现到底是有点不同的。 相对于以前的不留情面,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收敛了很多,吵着不疼不痒的老话题,避开了各自的痛点。 他们两人,一人把纪叙带大,一人把纪曜带大,对彼此的教育理念一直都颇有微词。 以前,回回见面都要对此展开舌战,大战三百回合,以把对方的理念贬低到尘埃的方法,来逼对方接受自己的理念。 但现在,他们吵归吵,但从不提不得不退伍的纪叙,更绝口不提现在坐在轮椅上的纪曜。 见纪曜和纪叙进来,他们打了声招呼之后,又接着吵。 这是两位老人的乐趣,于是纪叙和纪曜也不插嘴,随他们去了。 …… 与此同时,一楼大门口突然出现了两个人。 正扫地的刘婶察觉到有人过来,她抬眸看了一眼,愣住了。 正朝她走过来的男人眉眼和纪家两兄弟有七分像,而女人的五官依稀和纪奕相似。 反应过来之后,刘婶放下了扫帚,惊喜地喊出声: “纪先生,夫人,你们回来了!” 纪年点点头,带着迟绮秋继续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道:“刘婶,现在还没十二点吧?” 刘婶呵呵笑,朝他们挥了挥手,赶他们上楼,“没呢,还没呢,不过快了。” “老爷子和少爷小姐他们都在二楼,你们快上去,老爷子前两天还念叨着你们呢。” 闻言,纪年扯了下嘴角,“爸是在骂我们吧。” 迟绮秋暗暗掐了迟年一下,迟年闭了嘴,牵着迟绮秋上了楼。 …… 刚刚纪奕坐着无聊,嘴馋,下楼找东西吃去了,听到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纪曜和纪叙以为是纪奕上来了,同时回头看去。 看清楚来人,纪曜惊讶出声:“爸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纪曜,但迟绮秋还是瞬间就红了眼眶,而后赶紧低下了头。 出身军人世家,又在部队多年,迟绮秋的心志比普通人都要强上不少,还被人戏称为铁娘子。 但她依旧不能接受她曾经优秀如天之骄子般的大儿子,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连日常生活都不方便。 她心中愧疚,甚至不知道自己当初支持小儿子进部队的行为,到底对不对。 军人的心中,从来都是先国后家。 他们老纪家和老迟家为国家做出了奉献不少,赢得的荣耀也不少,可最后所有的苦难,却都背负在他们在商场上口枪舌战,用笔挥斥苍穹的大儿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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