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晚终于想明白,她希望他是推不开的那个,她渴望有人无条件的、坚定地看向自己,属于自己,最好彼此融合,无法分割。 可是没有什么无条件,再多的爱也会被消磨掉。 齐悯慈的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她接到母亲的越洋电话,那边大概是深夜,母亲有些不大自在地问她最近过得好吗,她看到了新闻,提醒她不要胡闹,安分些,体面些。 齐悯慈冷漠地听着,倏忽说了句:“妈,我改了名字。” 祁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齐悯慈,整齐的齐,和祁同音,但我不想要那个姓了,悲悯的悯,和仁慈的慈。季淮初和我一起取的,我想把祁免免从身体里剜掉,我不想做你们的女儿,也不想做爷爷奶奶的孙女了。” 祁母声音有些严肃:“免免,你一直怨恨我们是吗?” “是,我恨你们,讨厌你们,我小时候做梦,经常梦到我把骨头抽出来,把肉剃干净,把我的骨骼和血肉都还给你们,从此一刀两断。” 祁母的呼吸声渐重,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她始终觉得自己对待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你们自私又虚伪,所谓的尽心尽力不过是一种矫饰,你从来没关心我在想什么,需要什么,甚至害怕知道。拼命安排我做不想做的事,看我反抗、愤怒、歇斯底里,再把一切都推给我天生就是个恶魔,就可以减少自己负罪感,心安理得地苛责我。” 齐悯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慢地吐出,“就这样吧!以后别再联系了。” 她把电话挂了,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其实她不恨他们,没有过期待,也就无所谓失望。只是她受够了父母的犹疑和摇摆,他们显然不想理会她,出国到现在除了刚到那边的时候发过一次邮件,除此之外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他们甚至并不想她知道他们的新地址,也不关心她在国外到底过得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电话倒更像是午夜梦回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觉得不能真的袖手旁观,最好打电话关心一下,说几句教训的话,好让她们显得真的仁至义尽。 她只是想替他们彻底结束这场虚伪的闹剧。 但是说完这些话,她竟然感觉到了一种轻盈。 就好像卸下了一个包袱,扔掉了一个枷锁。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 季淮初又看到了齐悯慈,她穿着平底鞋,舒适简便的衣服,提着食盒,隔着落地玻璃把食盒给沈助理,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走了。 季淮初皱了皱眉。 很快,沈助理就敲了门,请示说:“季总,祁小姐给您带了午饭,你先吃点再工作?” “她呢?”他有些不悦地问。 心脏好像一瞬间被吊了起来,那种没来由的焦躁和慌乱甚至让他生出一些愤怒。 为什么走了,不想见他,还是又后悔了? 沈助理笑了笑:“祁小姐有东西落在车上了,我说我去帮她拿,她想自己去。” 季淮初愣了片刻,“哦。” 一颗心倏忽又落回去。 齐悯慈再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吃饭了,一只手还拿着平板看走势图。 她绕过来,把他平板抽掉了,轻声说:“先吃饭吧!” “什么落在车上了?”季淮初看到她,下意识握了下她的手,好像每次这样抓着她,才有一点确切的实感。 他终于确定,那不是某种妥协。 他只是放不开她的手。 齐悯慈挨着他坐下来。把孕检报告递给他:“去游乐场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了,有些不舒服,所以去做了检查,孩子没事,很顽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个好妈妈,但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季淮初,我们把它生下来吧!” 季淮初出神片刻,似乎是因为很少见到她露出这么平和温柔的表情,他思考片刻:“好。” “我有很多顾虑,我的恐惧甚至让我失控,但因为是你,我觉得我就可以。”齐悯慈看着他,眼神里露出一点哀伤,“你对我一直都很重要。” “你今天很不一样。”季淮初也看着她。 齐悯慈垂眸:“我对着镜子练习了很多遍,我想你知道,你有多重要。” “现在知道了。”季淮初握紧她的手,“你不用这样,做你自己就好。” 明明渴望,明明也盼着她能像寻常女朋友那样对着自己撒娇任性耍赖表达爱意,可她只是这样笨拙的倾诉,他的心脏就开始泛疼。 齐悯慈推了他一下:“快吃饭吧!” 季淮初“嗯”了声,“等忙完这两天,我带你去做一次全面的检查,再确定一下产检的日期。” “好。”齐悯慈点头。 “等再过一阵,还是搬回家里去住吧!家里有婴儿房,我再找人设计一下,或者你看一看,有没有哪里想改。” “嗯。” “这几个月我可能没办法,我尽量移交一下工作,等你临产的时候专门陪你,孩子到时候雇几个月嫂和保姆,你不用太担心,还有我呢!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你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 “知道了。” “放轻松,你开心一点,其他都交给我,没什么的,有什么不舒服第一时间告诉我……” 齐悯慈捧了下他的脸,很认真地告诉他:“我知道了,快吃饭,你不要太紧张,我没事,我会照顾好自己,会照顾好孩子,会很爱你。” 季淮初“嗯”了声:“我不紧张。” 齐悯慈提醒他:“你筷子拿反了。” 季淮初有些无奈地掐了下眉心,最后承认:“我是有点紧张,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还是觉得想让我开心才这么说。我对小孩的并没有太大的执念,之所以感到高兴仅仅是因为那是我和你的孩子,我希望你对他有期待才愿意生下来,我会跟你一块儿好好照顾他,但如果你没有做好准备,拿掉我也尊重你,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开心幸福,仅此而已。” 齐悯慈哑然失笑,“今天早上看到你留的纸条,我就在想,如果一个人对我很差劲,我能不能做到这样对待他,我想我不能,然后我就忍不住想,如果你是我的父母该多好,你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我突然觉得可能我潜意识里还是怨恨他们的,这个时候我母亲正好打电话给我,她看到了国内的新闻,只问了一句我最近过得好吗,就开始数落我,我说了些不好听的话,然后说以后不要联系了,我其实一直觉得对他们谈不上怨恨,但说完竟然觉得好过很多。 “我清楚地知道我不会是我母亲,你也不会是我父亲,刨除掉那些隐忧,我还是期待我和你的孩子能到来,所以我才做了这样的决定,没有任何冲动的成分。” 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对她来说是很罕见的。 不知道是不是也对着镜子练了很久。 季淮初摸了下她的脸以示安慰,柔声说:“好,知道了。”
第41章 齐悯慈又去看了医生。 拾阶而上, 穿过长廊,这条路走过不下百遍,好像每次的感受都不大一样。 有时候打算不来了, 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慢慢像是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 对她来说,求医无异于拜佛,她不信佛, 也不信医生。 她对季淮初无能为力,但却还是想做些什么。 郑医生恭喜了她, 祝她怀孕顺利。 说有了宝宝她说不定能从某种程度上获得新生。 她说她是个很需要确定的爱的人,而一个完全因自己而诞生的生命, 对于她来说, 也许是一个魔法般的存在。 她在童年期没有建立过依赖关系, 每当她被温暖、善意、怜惜这种正向的情感包裹的时候, 都会被狠狠地推开或者伤害, 因而她对这个世界始终充满厌恶和不信任,对任何人都存在戒备。 哪怕是季淮初,她已经明确确定他爱自己, 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的暴戾和冲动, 她越想靠近他, 就越想伤害他,越爱他, 就越痛恨他。 齐悯慈很少这样觉得,她甚至更相信爷爷的选择论,一个人的选择决定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再多的伤痛都无法延续那么久, 必然内心深处有更顽固的东西在影像她。 比如她天性的凉薄和残忍。 无论如何,郑医生看起来由衷地开心, 好像这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 她不由问了句:“你不担心吗?” 一个精神不稳定的母亲想要孕育一个孩子,怎么都不像是一件好事。 她以为她会劝她慎重考虑。 郑医生愣了片刻似乎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她笑了笑:“你没有发现,你已经变了很多吗?主动去和一个人建立深入的联系让你很痛苦,感觉到不适,甚至也没有办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种痛苦,但你一直在向着他走去,一直没有放弃,这已经是答案了。” 祁免免从小到大都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在她的世界里,她有她独特的认识世界的规则。 她和这个世界无法融合,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融入,直到她找到自己人生的锚点。 她甚至可能都不觉得改变是对的,但一个人会因为爱,而做出改变,那她其实是不缺乏爱的能力的。 只是从前没有机会。 齐悯慈微微出神着:“但还是很糟糕。” “你对自己期望太高了。”郑医生若有所思,“但或许是好事,你对自己始终不满意,是因为你很潜意识里其实重视你丈夫的感情,你想配得上他的爱。但是你什么都没做的时候,他已经爱你了,不是吗?希望你们以后越来越好。” 他从很早之前就爱她了。 齐悯慈反复在想这句话,慢慢被一种奇怪的情绪笼罩,她发觉自己可以平静下来了。 没有暴戾、焦躁,也没有悲伤和疼痛。 像是在浪潮颠簸的小舟,终于行驶在了平静的海面。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季淮初,给宝宝取个名字吧!”这天她醒过来突然说了句。 但其实他不在。 她最近常常和不存在的他对话,好像他就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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