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就见到发花之一的男孩向她大步跑来,两三步距离时才停下脚步,喘息急促。 扶稳贝雷帽,男孩很绅士地朝她鞠躬行礼,随后小大人般从手中篮筐中取花。 只是这次不同于对其他旅客,男孩从篮筐中拿出足足有几十朵的花捧递过来,扬唇露出洁白的牙齿: “有位先生拜托我,如果见到他心爱之人,一定替他将这束花送给这位小姐。” 纯正欧洲血统的男孩五官深邃,一口标准英音流利悦耳。 不知何时,广场上发花的孩子们都聚拢过来,一双双清澈的大眼睛定定看着盛穗,满目欣喜欢悦中,还有两个调皮的孩子见盛穗收下花捧,吹起悠长响亮的口哨。 空地上、台阶下,陌生的路人们闻声回眸,几秒后从通向教堂的通路上方,只见有人高举起手里收到的花枝,双手圈在唇边,大喊道: “新婚快乐!” “恭喜!新婚快乐!” “......” 一时间,这座孤岛上响彻不绝入耳的祝福声,混杂着听不大清,分不清究竟是各种语言不通、还是贺喜一时太多。 淡淡花香萦绕鼻尖,盛穗低头,久久望着怀中盛放不息的姬金鱼草,毫无征兆的,眼底忽地湿润。 她忽地记起结婚不久后,周时予曾对她说过,姬金鱼草的花语。 ——请察觉我的爱意。 说来矫情,哪怕结婚已有四年之久,盛穗再回想起爱人曾经不见天光的爱意,回忆起那些年伴着失落与绝望、一次又一次栽种后死亡的姬金鱼草,还是会感到难过。 时光流逝不复返,阴差阳错的擦肩而错,总归还是太难用日后的幸福弥补。 她在替周时予感到遗憾。 而这份遗憾,或许要在今天、在深埋心底多年之后得到弥补,也终于能够向全世界表白,那份不为人知、却盈溢而出的感情。 头顶传来悠悠钟声,盛穗回神收起泪意,弯腰轻揉男孩,用英语回答:“......谢谢你。” 孩子们欢呼雀跃,完成任务后又忙着给来往的登岛人送花,乐此不疲。 盛穗则绕道而行,没有攀爬台阶,而是从另一条路侧面向上,去往提前约好的地方换装。 造型师早早在换装室等候,和化妆师同去取婚纱时,盛穗就独自坐在空旷无人的迎宾室,透过窗栏目视远方。 在婚礼安排上,她和周时予达成了某种不言说的默契。 ——比起繁杂的步骤、反复排练的仪式,他们或许在期待着什么不同。 于是乎,盛穗至今不清楚婚礼的具体安排,而周时予即便亲手设计婚纱,也从未见过盛穗身穿白纱的模样。 放在桌台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周时予直接打来电话。 背景音有些嘈杂,隐隐能听见邱斯和梁栩柏的声音,随后才是低沉温润的男声传来。 大喜之日,周时予话里是明显笑意:“刚才有人告诉我,你很喜欢我送的花。” “嗯,喜欢。” 只是听对方声音,盛穗唇边漾起些笑意,也注意到门外走廊的脚步声。 在人进来前,她转身,双唇贴着底部收音口,轻声:“喜欢花,更喜欢送花的人。” “......” 听筒响起的宠溺低笑沉沉,震在耳边有些发痒,就听对面的人又问她:“现在在做什么?” “已经化好妆了,在等着穿婚纱——” “——马上就能见着了,这么点功夫还非得卿卿我我、发一波狗粮是吧?” 肖茗的吐槽适时响起,盛穗握着手机回眸一笑,就见服装师和三名工作人员小心将披穿婚纱的模型搬进屋,身后则是肖茗。 而肖茗手里牵着的......是早上就被周时予带在身边的盛意。 父母举办婚礼的日子,做女儿的自然也盛装打扮,小洋裙配黑皮鞋,乖巧而不失活泼地被肖茗牵着手进屋。 见到盛穗,小粉嫩团子的眼睛腾的睁大,立刻松开肖茗的手,边喊“妈妈”便朝盛穗跑来。 “......妈妈妈妈——” 被女儿小短腿来回倒腾的样子逗笑,盛穗弯腰,将双手抱住她右腿的小豆丁拦腰抱起,左手还握着手机。 谁知道小家伙抱起来就不安分,扭动着身子,低头不知道在找什么。 “别乱动哦,这样会摔倒,”盛穗耐心劝阻,目光看向掌心手机, “妈妈在和爸爸打电话,意意不乖的话,爸爸也会知道。” “......” 母女俩四目相对,盛意难得不听话地又要去拿手机,哼哼唧唧地撇嘴,眼眶好像包着泪,可怜兮兮。 盛穗拿她没办法,哭笑不得地递过手机,然后就见小丫头费力地抓着手机,脆生生地叫人。 一岁半大的孩子哪里会用手机,只知道面前长方形铁板的对面是爸爸,高高举起手机,正对着自己。 “爸爸爸爸,”盛意喊完人又歪头看妈妈,看完又低头喊人,三个来回后,终于抿嘴憋出一句话, “妈妈好看!爸爸亲亲!亲亲!” “......“ 想起爱人从来不放心别人带孩子、今天却任由肖茗牵走盛意,盛穗微微眯眼,想到另种可能: “某位周先生,该不会是特意让意意过来的吧?” “是,派她先‘打探军情’。” 男人坦然承认,含笑语调慢条斯理:“毕竟知己知彼,才能战无不胜。” 肖茗那边再次催促换装,盛穗也只能先挂电话:“那,等会见。” “好,等会见。” 或许是心理作用,盛穗竟从周时予最后的应答中,听出几分罕见的紧张。 “穗穗,”男人低喃她小名,随后停顿片刻,不知是否在自言自语,“不要着急。” “我会一直等你。” “......” 浑厚钟声再度响起时,盛穗正好整理完妆容、婚服和配饰。 悠长钟鸣声久久回荡,夹杂着隐约人声,让盛穗有些好奇地几次朝窗外望去。 就像周时予所说,这场婚礼只关乎两人,于是并没有兴师动众,再加上特意跑来欧洲参加婚礼的人少有,最终只请了肖茗、邱斯、梁栩柏等不到十人。 盛穗不清楚周时予的具体安排,也知道教堂外不能太过张扬,这里距离主教堂和钟楼很近,开窗虽只能见到层层绿林,却的确能听见人声不断。 大概是时间接近正午,前来参观小岛的游客更多了吧。 深呼吸平复微微紧绷的心绪,盛穗抬眸看向镜子里盛装出席的自己。 这时造型师正为她将头顶的钻石白金冠冕固定,确保等会无论如何都不会掉落,几次想叮嘱盛穗小心些,欲言又止。 她在时尚圈多年也有些地位,高价聘请她来帮忙的男人来头不小,唯一嘱咐过的,就是不要多嘴这套婚纱和配饰的价值多少。 好在盛穗对这些并不太关心,否则也不会任由怀里的粉嫩团子,时不时就用手去扣价值百万的婚纱裙摆处碎钻。 有钱人的世界她不懂;女人抿唇决定闭嘴,只是请盛穗起身,弯腰俯身,提她整理裙摆。 出自当下最权威设计师MichaelJ的婚纱果然不一般——女人心中默默想着——不过她还听说,那个身份恐怖的男人,似乎也参与了设计。 “......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稍嫌紧绷的声音拉回思绪,女人抬头对上盛穗温和柔软的眼,就见盛穗笑了笑:“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有点紧张。” 洁白无瑕的头纱瀑布般自发饰后倾斜而下,垂落在同样纯白的托尾礼服;气温还算和煦暖和的正午,吊带与蕾丝的透视设计不仅愈显轻薄灵动,更衬的盛穗前凸后翘的姣好身材。 “这有什么不信的,我朋友结婚十几年才补办婚礼都紧张的不行——紧张说明很重视嘛!” 女人爽朗的宽慰很有说服力,盛穗再次深吸口气,微微提起裙摆,准备从迎宾室离开——要去往教堂内部,还需要经过一段长长走廊和门前空地。 离开房间前,年轻的化妆师最后确认:“盛小姐,你确定要穿这双帆布鞋参加婚礼吗?真的不用换一双适配的高跟鞋吗?” 盛穗低头,望着脚上尤为突兀的帆布鞋,陈旧到连边角都泛着黄,摇头微微笑: “不用换,我确定要穿这双。” 小时候为了能省钱,父亲总给她买大半码到一码的鞋穿,于是脚上这双帆布鞋,陪伴了盛穗高中三年最艰苦的日子,意义非凡,很多年后也不舍得扔掉。 而这双鞋,也同样是周时予毕业那年的盛夏在长街寻她时,她脚上穿的那一双。 这件事,盛穗从没和周时予说过。 而她要在十分钟后,穿着这双曾一步步远离他生活的帆布鞋,不顾身上的婚纱繁重冗长,也要提前厚厚裙摆,向爱人奔跑而去。 “......” 盛穗从未想过,曾经对婚礼避之不及的她,在真正轮到自己身上时,会如此紧张。 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变为孤身一人,又是怎样只身来到教堂门前,两手空空。 眼前紧闭的教堂大门开启,盛穗看着偌大的肃穆教堂内,在被姬金鱼草装点的排排长椅上,是一张张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孔。 陌生是因为这些人都未曾相识,而熟悉则是因为,这些人的手中,都有一只盛放的淡粉色姬金鱼草。 原来,发放的每束花枝不仅仅是新婚贺礼,而更是一场并不盛大华丽的婚礼邀请。 此时此刻,台阶前发放花枝的孩子们,正站在最前方的第一排长椅旁,兴奋不已地朝盛穗招手。 乐声舒缓动人,在看清花团锦簇中、教堂正中央身形笔挺的男人面容时,盛穗忽地鼻头一酸,险些落泪。 她想,她此生何其有幸,能遇到如此深刻疼惜她的爱人。 深吸气压下泪意,在来自世界各地的旅人祝福眼神与欢呼声中,盛穗提起裙摆,不用任何人搀扶、不顾及任何庄严,迈开腿朝礼堂正中央跑去。 她想,她应当是世界上最心急如焚的新娘子吧,连一刻都不能再等待。 提起裙摆、露出洁白小腿皮肤和那双老旧的帆布鞋时,盛穗清楚地看见,周时予突然低了下头,似是想要别过脸。 盛穗从未见过周时予哭泣,即便是那次她手腕纹身,男人也只是窝在她颈窝默默落泪。 “周时予。 婚纱和皇冠果然不适合跑动,再加上鱼骨重量,一卷红毯的距离也让盛穗跑的微微喘气。 “周时予,直到再开口,盛穗才意识声线她颤抖的厉害,“我答应过你的—— 她不知多少次深深吸气,泪眼婆娑中,努力扯出笑容:“——如果是向你而来,我一定会用跑的。 周时予深深望着她,从未曾失态的男人深深望进她双眸,深邃的眼眶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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