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予垂眸,停顿的目光沉沉。 肤色雪白若藕,让成片堆积的瘀青更显狰狞——这不是周时予第一次,见到盛穗身上带伤。 事实上,每隔四五天左右,他都能见到女生身上又添新伤;有时在手臂、有时会在脚踝、甚至有两三次在额角和脖颈。 周时予不清楚,盛穗身上那些被布料遮掩的地方,是不是会更加触目惊心? 他只是知道,盛穗的母亲抛弃了她,酗酒成性的父亲酒后会将殴打她当作人生趣事。 走廊里越过身边三两学生,周时予加快步伐、缩短距离,却没在女生侧脸看出被悲痛与受伤。 女生只是低头,认真地迈过脚下台阶。 甚至在落脚时忽地脚步微顿,有意跨过石砖夹缝中钻出枝根的狗尾巴草。 尽管它下一秒就被后来的学生踩扁。 周时予想,他大概选择了和盛穗相背而生的人生方式:同样在暴力殴打中长大,他将自己养成了情感缺失的行尸走肉,盛穗却依旧心怀温暖与善意。 念及此处,他不由有些自惭形秽。 “诶你小心点,后面还有人呢——!” 惊呼声响起时,有两名眼熟的高壮男生从对面逆行冲过来,嬉戏打闹着,其中边跑边回头的男生手里还握着纸团,扭身抬手想往后丢,丝毫没注意到要撞上面前的女生。 低头走路的盛穗闻声抬头,见男生快撞过来,第一反应不是侧身或躲开,而是瑟缩肩膀、抬起胳膊去挡。 周时予再清楚不过,这是长时间遭受家暴,怕躲开更遭到毒打、身体只好本能保护的下意识动作。 镜片后的黑眸微沉,他正要上前,险些撞到盛穗的男生经过提醒后紧急刹车,直挺挺地停在盛穗面前,双手张牙舞爪,试图掌握平衡。 男生动作滑稽,逗得周围学生忍俊不禁。 “......对、对不起啊学妹!”这位和周时予同班的男生眼睛快速扫过盛穗胸前名牌,自知丢人地挠挠后脑勺, “那什么,是后面这个傻X追我,才害我差点撞到你的。” “没关系的。” 盛穗同样被男生的窘态逗乐,眉眼弯起笑容恬静,唇边的一对酒窝清浅。 女生清澈的圆眼向下一扫,又好意轻声提醒:“学长,你的鞋带开了,小心不要摔倒。” “......哦、哦哦!” 看一米八五的傻大个被盛穗一抹笑看的发傻,周时予眉心微蹙,第一次正眼看与他同班近两年的男生——他甚至没记过男生姓名。 “谢谢学妹啊,我等会就去系,”男生大咧咧地傻笑不停,麦色皮肤都泛着一抹可疑红晕,“那什么,实在不好意思,哥哥再给你道歉一次哈。” 哥哥? 周时予唇边轻呵一声。 闹剧迅速收场,盛穗和其他学生一样朝各自班级的方向走去。 险些撞人的男生意犹未尽地望了会消瘦身影,正准备回班时,转身就正对上似笑非笑的周时予。 陈宇曦。 原来男生叫这个名字。 “——周时予?你、你在这里干嘛?”陈宇曦路被挡的一头雾水,对面前的优等生又有着本能敬畏。 旁边追他的哥们脑子倒是转得快,立刻凑过去,悄咪咪道:“哥,周哥,我知道你是学生会副会长、风纪部也归你管,但咱们三可是同班的,你要是扣我们俩分,这不是给班级抹黑么——” “原来两位也知道,走廊打闹嬉戏是违反校纪。” 女生左行拐过走廊上楼后,彻底不见人影,周时予收回目光,嘴角勾挽起的笑容有些冷: “风纪部在三楼,一个上午的时间,足够两位去报道吗。” 说好听点是“报道”,无非就是被抓后自去领罚;陈宇曦登时垮下脸,老大不愿意地嘟囔:“不就在走廊跑两步么,至于这么斤斤计较?还是同一个班的——” “行了,别抱怨废话了,”旁边的男生连忙拉他袖子,讨好地朝周时予眯眼笑,“哥,你就原谅我们一次,不然班主任知道,又得罚们写三千字检讨。” 周时予唇边温和的笑容渐渐淡去,面无表情地看向陈宇曦,试图寻找男生小麦色皮肤上,是否还残余悸动的红晕。 镜片后的黑眸闪烁,周时予面对两道期冀目光,薄唇轻启:“所以,” “刚才的话,还需要我再重复第二遍吗。” - 那天下午,周时予独自离校去了附近药店。 晌午时分,高悬天空的阳光正烈,满是浓郁中药气味的药房里,只有坐在柜台的老中医、播报午间新闻的旧收音机、以及天花板嘎吱嘎吱转的风扇。 听见脚步声,老中医吊起镜片后的老花眼,也不起身就直接问:“给谁买药?什么症状?” 周时予没有理会老中医的提问,在治疗跌打损伤的柜台前停下,垂眸看着玻璃层下的十几种药类,轻车熟路地念出几个涂抹外敷的伤药。 这些他以前都亲自试过,效果都在及格线以上; 更重要的是,这些药里哪怕是气味最重的药膏,半臂远的距离也闻不出味道,在学校也可以用。 一连选了六七种才停下,他径直走向收银台,问:“麻烦结账。” 这时,低头开单据的老中医又斜了周时予一眼,嗓子里哼笑一声:“小子知道的还挺多。” 付款后离开药店,周时予拎着一整袋药回学校,路上斩获一众探寻瞩目。 并未察觉周围目光,他只是在思考,该怎样才能把手里的这些药,交送到盛穗手中。 快到三中正门时,连排的教学楼随之映入视野,远远就能听得本该肃穆寂静的校区,传来学生卖力而兴奋的吆喝与叫喊声。 周时予这才想起,今年是三中一年一度社团招新的日子,一整个下午都没有课。 作为省重点实验高中,三中除了考试分数、也十分重视学生的全面发展,其中在外最负盛名的社团展办,更是全校瞩目的活动。 周时予对这些并不感冒,去年也是随意跟着邱斯报了相同社团,结果一参加活动就被围观,不胜其烦。 学生教师都聚集在操场,教学楼内反而空荡荡,周时予直接走去高一所在的那栋教学楼。 四下无人,走廊内不见其他学生,只有午后橙色的光芒倾洒廊檐。 盛穗的班级就在不远处,只要再拐个弯向前就是。 周时予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将手里装着药的塑料袋送给女生。 “......哎呀你就收下吧,这些药加起来也没几个钱,再说了,我今天不是差点撞到你么,就当学哥给你赔罪道歉。” 带有几分熟悉憨傻气的男声在拐角另一边响起——是陈宇曦。 周时予脚步定住。 他站在背光的阴影里,眼前是拐角后的大片光影撒落;耳边只剩下呼吸和遥远的学生吆喝。 在仿佛漫无尽头的等待答复中,周时予沉默垂眸,漠视着塑料袋提手勒住的地方,正隐隐作痛着。 他换了种提法,将系带挂在手腕,抬手,让腕心承受手掌担负的重量。 “抱歉,我不能接受。” 温和却坚定女声响起,带着几分生涩拒绝了陈宇曦:“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收这些药。” “可你手受伤了吧,我早上就看见你小臂上的瘀青——” “那也是我自己弄的,不能怪在别人头上,”盛穗回答的语气十分诚恳,无疑也让她干脆的拒绝更伤人, “真的很谢谢您的好意,但我真的没有理由收你的东西——而且学校规定过,禁止男女生关系过密。” ——到最后,她甚至用上了“您”这样的称呼。 又是几句对话后,脚步声渐行渐远,只剩下场内唯一的观众还没离席,正靠着墙思绪放空。 如果刚才贸然送药的人是他,盛穗也会同样义正严辞的拒绝吗;又或是,哪怕他坦白两人过去的交往,女生就会对他这位躲在阴暗角落的窥探者、另眼相看吗? 周时予不清楚答案。 塑料袋提手在手腕勒出痕迹,冷皮肤色爬上两条深浅不一的淡淡红痕;钝痛扩散,让周时予蓦地尝出几分发泄的快//感。 将细袋在手腕系紧,就这样半提半拎着,周时予直起身,没有选择走进盛穗走过的阳光长廊,而是转身原路折返,重新没入来时的阴暗中去。 社团招新毕竟是学校重点活动,周时予不可能不参与。 事实上,他的无故缺席早就在活动一开始就引起不少人关注,见周时予人从教学楼出来,不少摆摊和发宣传单的学生会干事都放下手里的活,热切地招手和他打招呼。 很快,满场发传单的邱斯也发现周时予,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问: “兄弟你人去哪了,会长可找你好久了,抓着我就问你人在哪。” 说着他目光下移,看清周时予手腕系挂的塑料袋,瞪大眼睛:“你买这么多药干嘛,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有。” 邱斯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周时予自顾跳过旁枝末节的问题,询问:“会长有什么事。” 社团招新主要由活动部和宣传部负责,周时予平时更多负责风纪部门,分属的工作几乎没有重合。 “还能因为什么事,拉你入他的社团,再用美色‘引诱’其他学生呗,我们的校、草、同、学。” 邱斯警惕地环顾四周,将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都当成对于他身边这个香饽饽的觊觎,咳咳两声清嗓子:“不过你放心,会长那边我都帮你拒绝掉了!” 周时予怎么会看不出这人心里小九九,斜斜瞥人一眼,果然就见邱斯狗腿子地递来宣传册,大力宣传: “看看俺们农学部呗,学习之余还能亲近大自然、播种下属于自己的爱心蔬菜;更重要的是,在当今这样高压的学习环境下、肉//身的锻炼反而能促进精神放松,说不定还有助眠的奇效——” 周时予耐心耗尽,冷冷打断:“说人话。” 邱斯立刻换了副嘴脸,耷拉着脸:“教学楼后有片废地,生物老师懒得自己折腾,就把这个烂摊子交给我了。” 估计是见他面露不耐,邱斯连忙一把拽住周时予胳膊:“哥,现在就只有你能救我了哥,一个半小时了,只有十个人收了宣传单、甚至没一个人填表——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哥!” “......” 周时予见某人下一秒就要抱他大腿的架势,眉梢微抬:“出勤率什么要求。” “活动时间是每周二和周四的最后一节课,出勤率没有要求,您能来就行!” 正如邱斯所料,原本无人问津、被发宣传单都恨不得绕着走的农学部,自从周时予在摊子的副位落座,来问询和填表的人陡然增多,半小时后,连预先备好的一百份宣传单都彻底告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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