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斐然降下车窗,让东河上的风灌入进来,吹散沉闷。继而打开手机,给商明宝发了条信息:「我来处理」 计程车先去了上东区。 向斐然下车送她:“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我保证明天你们会跟以前一样。” 商明宝心中塞满自责:“应该我来说,今天本来会好好的,是我——” 向斐然揉了揉她脸:“跟你没关系,随宁是小孩子,你也是小孩子,现在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给她点时间。” 商明宝只好回到车窗边,弯下腰:“随宁,那我先走了。”做了个电话的手势:“到家告诉我。” 方随宁点点头,匆匆抬头,对窗外气派豪奢的五层高别墅视若无睹。 再上车时,向斐然坐上了后座,给司机报了一家鸡尾酒吧地址。 方随宁汗湿的掌心捂脸,懊丧道:“你们两个干嘛都瞒着我啊,我今天还跟babe说,我估计跟你女朋友合不来。” 向斐然:“……” 方随宁喃喃:“怪不得她打退堂鼓了……” 向斐然被她气笑:“那现在合得来了吗?” 方随宁垂头丧气:“现在不是合不合得来的问题,是好尴尬啊。” “尴尬什么?” “我把她当好朋友的……” “难道以后不能当了?” “也不是……”方随宁捋了会儿,“你别试图跟我进行你那套逻辑推导,这个事情超出逻辑,全是情绪。” 到了鸡尾酒吧,一口气喝完一杯马天尼后,她情绪总算稍缓,第一句就直问核心:“她知道你是不婚主义吗?” 向斐然指尖压着杯垫,“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不会骗她,但是这个事情就很怪。”方随宁托着腮,“她之前没跟你聊过婚姻观?” 夏令营那阵子,她们每晚睡觉前除了聊明星便是聊爱情,东拉西扯,漫无边际中的充满了少女怀春向往。 方随宁一直记得她讲的小时候想嫁给叮当猫的故事,尤其被她妈妈那句“但是小叮当心里还有大雄,不是一心一意对你”给逗得乐不可支,从那时候她就知道,这姑娘真是被爱滋养大的。 “如果你没隐瞒她,她怎么会答应跟你在一起?她从小就被教育了对爱不将就,说她恋爱脑是开玩笑,她才不是那种招渣男的缺爱选手。” 鸡尾酒吧灯光昏暗,音乐轻柔,向斐然垂睫的侧影拓在墙上。 “在一起前就聊清楚了,她会跟别人结婚的。” 方随宁脸上神色不知道是错愕还是什么,呆了一会,喃喃说:“斐然哥哥,她一定很喜欢你……” 向斐然点了下头。 方随宁又呆了下。她一直觉得向斐然在表达亲密上有抗拒,不是那种可以把爱与喜欢挂在嘴边的人。他的人生中没人教过他这一点,相反,在谈说月的悲剧上,他却耳闻目睹了太多爱与依恋的耻辱,那是一种被鞭笞、被否定、被曝尸荒野无人应答的残暴的耻辱。 向微山人格上的粗暴和冷漠,伤害的何止是斯人已逝的谈说月,就连方随宁自己,在看到这个舅舅时也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胆寒、畏惧与厌恶。 今天听向斐然亲口说“我很爱她”,方随宁就已经很震惊了,但以为当事人不在现场,便觉得还好。如今回想,他爱的人就在他对面坐着,他竟也说出口了。 方随宁看着他,反应过来:“你今天失态了,是吗,听我说她的人生理想时。” 向斐然沉默,她当作他默认。 “舍不得啊?”方随宁有意缓解气氛,调侃,“舍不得就抓紧啊,不婚主义又不是什么金科玉律,难道你绑了个系统,一结婚就会死?” 向斐然牵动唇角:“她家里环境很复杂,没有太多的婚姻自由,能嫁的人只能在小范围里挑选,我不在那个范围里。” 方随宁虽然有质疑,但毕竟是从政治家族里成长起来的,比普通人更明白一些壁垒的存在,也许是地缘,也许是金钱,也许又是什么派系、站队……她没有多问,舒了口气,默默无语地喝干了手中的第二杯马天尼。 出鸡尾酒吧时已近深夜,向斐然送她回宿舍公寓。在楼下道别前,方随宁虚浮的脚步蓦地站定了,回过头来:“如果你在她的范围里呢?” “什么?” “如果你在她的婚姻选择范围内,你的主义,还这么坚持吗?” 向斐然没有回答她,而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不要把精力耗费在不可能的假设上。” 方随宁笑了一下,挥挥手:“好啦,好吧好吧。” 她今晚上有点大脑过载,靠酒精麻痹了自己。等第二天醒过来时,这些信息量缓缓地、一条一条地重新加载完整,让她在床上抓了五分钟的头发。 向斐然昨晚命令她今天要主动联系商明宝的,但打开手机,发现她已经先联系她了,约晚上见面。 方随宁去布鲁克林的小剧场排练了一下午的独角戏后,如约到了商明宝指定的地点,在哈德逊河的一个码头附近。 这儿是一个民用的直升机停机坪,她在呆若木鸡中被商明宝带上了直升机,然后把整个曼岛踩在了脚下。 方随宁过了整整快一年的拮据生活,到现在都还在死扛,看到金子和dollar就两眼放光,但此时此刻,她他妈晕金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金碧辉煌的地方和这么纸醉金迷的风! “随宁,希望你心情有好一点。”商明宝大声地说,“我哥哥们告诉我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多看看高处,多看看开阔的地方,心境就也会好起来。” 方随宁坐在舱内,头顶的螺旋桨声震耳欲聋,她恐高,两腿战战,头发也被吹得很潦草,但不得不承认,被肾上腺素把持的感觉很爽。 直升机带她在曼哈顿上空环绕一圈,俯瞰自由女神像、布鲁克林大桥、华尔街、洛克菲勒中心、帝国大厦、时代广场、联合国总部……直到方随宁快被吹傻了,才降落回停机坪。 她两手捋头发,被静电刺挠着,诚恳地说:“不用这么破费,我没那么想不开,很好哄的。” 而且她也不是很想用这种鸡毛掸子的状态度过这么走心的时刻…… “没事的,”商明宝安抚她:“以前我心情不好时就会来飞一飞。” 方随宁:“……” 哦。 好像有点明白向斐然那句“不在她择偶范围里”的含义了。 “你现在好多了吗?” “超级。” “我本来想用来哄斐然哥哥的。”商明宝雀跃一下,“你觉得他会吃这套吗?他上次说好土。” 方随宁:“很难不吃。” 商明宝在心里记下,跳到她面前,挽过她手:“你不生气了吧?” 方随宁叹声笑:“第一,这个事情从头到尾都不关生气的事,只是震惊;第二,你现在这么对我,是因为在乎我,还是因为我是向斐然的表妹?” 商明宝眼也不眨地:“因为在乎你。” 方随宁在河边的湿润风中呆了一下,脸红红。 可恶,向斐然有点吃太好了! 向斐然搬去波士顿后,方随宁便常常代他照顾或者说陪伴商明宝,听她说他们之间的日常。 方随宁懂,太过思念一个人时,只是能和别人聊一聊他,就已足够快乐。如果那个聆听者刚好也认识他、熟悉他,那么就是加倍快乐。 哥大皮划艇队参加比赛时,商明宝带她一起去前排观战席。那是最佳视野,只有队员才能拿到的票。比赛时,商明宝给她指其中一张华裔脸孔,问她怎么样。 方随宁说身材好,五官也不错。赛后,被商明宝引荐,知道了对方叫伍柏延。近距离看还是很帅的,稍有些凶,不是方随宁的type。 赛后吃饭,伍柏延翘了队内庆祝,跑出来单独跟她们两个吃。他挺绅士,但骨子里的高傲掩不住,方随宁感觉得出来。一顿饭吃完,她心里略过模糊念头:他该不会喜欢商明宝吧? 可是看他俩互动,商明宝更把他当弟弟,一点女性魅力都不屑于释放的。 当天,伍柏延加了她的好友。打过招呼后,伍柏延五句话就把话题绕到了商明宝身上,方随宁确定了,这人包藏祸心。 她发过去:「你好亲亲,这边是向斐然表妹呢」 很好,下一秒他就把她拉黑了。 方随宁试图旁敲侧击过,商明宝告诉她,她和伍柏延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的上一个真爱就是因为家里不同意而棒打鸳鸯的。方随宁听完,心里只有三个字:骗鬼啊! 她语重心长:“男人的卖惨小作文不可信。” 不过过了两个月后,她就从PDF里得知了这位伍少爷闪电交了个女朋友又闪电分手了,心里便想,也许他也只是顺带喜欢商明宝,不是特别认真的那种。 方随宁对商明宝的陪伴,告终于第二年的春天。她和家里漫长的拉锯战终于宣告结束,孤身飞去巴黎学习法语,准备下学期去新学校新专业报道。戏剧文学,从头再来,方随宁啃馒头也不怕,勤工俭学,学会了从旷日持久的罢工游.行队伍中轻巧跑过:谁也别阻止我去打工! 咿咿呀呀唱戏时,方随宁曾想过,家里是否会后悔当年让她学了戏?那么多能学的才艺,哪样她都学得起,偏偏是国粹。早起吊嗓子的生活一过就是十几年,戒油戒糖戒辣戒烟熏戒烟,偶尔喝酒,为它倾覆轨道,放弃家里安排的一切,在法国喝露水。 如果早知今日,家里一定不会送她去学戏的,可是人生没有早知今日,很多爱,开始了就是开始,闷头向前,积重难返。 当她把这份道理移到爱情上时,给远在波士顿的向斐然打了个电话。没说什么特别要紧的,东拉西扯一阵,问:“你跟babe还好吗?” 向斐然和商明宝很好,度过异地恋的礁石险滩时,就如方随宁穿过罢工游.行般地轻巧。 “明年你的offer就到期了。” 而届时商明宝也大四了。他们已交往三年,不吵架,不说重话,没有隔夜的气,也没有超过一个月的分离。每周见面,永远对彼此充满迫切。 时间这么久,久到向斐然晚上开始做噩梦,似乎听到闹钟的嘀嗒声响,有一个倒计时,在他的梦里按下。 他已走过了他们交往的中轴,是人生的假期过半,暑假的八月已过,往后每一天,都是往终点走。 从哈佛出站后,向斐然就该回国。国内的高校和科研所已在接洽他,谈论待遇和实验室配置。如果是以前,他会力求离向微山越远越好,但经过两年异地恋后,他舍不得了,他舍不得离商明宝太远。最终留在他备选清单里的,只剩大湾区的高校和所。 方随宁在法国的第一年过得太辛苦,从她的社交动态里一览无余。这一年的跨年,她不能在时代广场见证自己的梦想飞到数十万人的上空了,但在跟商明宝的越洋电话中,忽然被问:“我那年夏天送你的包,你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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