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去缝针?” “等你。” 商明宝拆下绕在帆布袋上的开衫,一边套在染血的T恤外,一边说:“我陪你去。” 向斐然似是一震,眼眸未掀:“你不是急着要回纽约吗?” “不差这点时间。”商明宝学会了不置可否的话术。 她的不置可否听在向斐然耳朵里都是果断,他抿起唇,再难开口。 刚刚在这狭窄密室里的滚烫交锋都消弭了,窗户开着,门洞开着,经历了一场啼笑皆非的慌乱后,他和她之间临界又克制、失控又无望的情绪都荡然无存。他只能站起身,点点头,说:“好。” 走至门口,还没来得及跟向联乔他们打声招呼,身形便晃了一晃。在门框上扶了一下,心慌气短,稳了一稳,又顽强地抬起一步——哐当一声,栽倒在地上。 这回不是乌龙,是来真的。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直送到观察室输上液,一群人才算是舒了口气。 手的出血量本来就大,他的伤口虽被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其实皮肉皆烂,割得很深。商明宝看得身体一片冰凉,被兰姨支出去了。在门外深呼吸了几口,等回去时,缝合已至尾声。也许有七八针,她没能细数,便被医生的用纱布遮住了。 兰姨一直在念阿弥陀佛:“斐然也真是的,削个水果怎么就弄成这样?这要是用的刀还得了?” 只有商明宝知道,那是向斐然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留下的伤口。 如果是刀呢?如果是水果刀的话……商明宝也不敢细想。 护士调慢了些输液速度:“别紧张,虽然看着很吓人,但算不上失血过多,他应该是太累了,近期没有休息好,很虚弱,强撑呢。” 商明宝心里一怔,问:“斐然哥哥最近很忙吗?” “也不算,但每天很晚才睡。” 他总是在标本室待到很晚,虽然和以前一样,但兰姨知道他最近这阵子并没有开展新课题,烟倒是抽得很凶,跟十六岁那年初来乍到时一样。 兰姨忧心的目光移开了,“老先生那里不能没人,我过去了,你在这儿陪他?哦,我忘了,你是不是要回纽约?” 怎么这也听到了! 商明宝头皮一紧,讪讪道:“没,不急……” 兰姨叹了很深的一口气,握住她手拍了拍,只说:“好好的。” 商明宝在病床边坐了一会,收到伍柏延的短信。 Alan:「见上了吗?」 Babe:「嗯」 Alan:「怎么样?」 商明宝斟酌了一下,刚要回,便听到一旁动静。 是向斐然醒了。 太快了,以为他要睡很久的。商明宝拧着眉问,“是不是手疼?” 不是手疼,是心里细细密密的疼,不停地坠落,有道声音一直回响,他迫切地想听清,听清后才发现那道声音讲的是“她走了”。 所以他醒了。 输液管晃荡一阵,向斐然抬起手,本该虚弱绵软的手有力地握住了她。 输着液,手很冰,商明宝颤抖了一下,听到向斐然闭着眼说:“别走。” “我没走。” “别回短信。” “……” 这你也能听见? “别理伍柏延。” “……” 商明宝嘴唇动了数番,想负气地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说:“你伤口很深,别用力了。” “我知道。” 但手劲是一点没松。 “为什么不先处理再聊?好歹止个血。” “我有数,哪个更重要。” 商明宝泄气:“你把爷爷吓死了。” “你呢?” “……” 向斐然勾了勾唇,手心与她的贴着,陪她一起沉默。 过了好久一会儿,商明宝又说:“医生说你太不爱惜身体了。” 这句是她擅自篡改的,医生说的明明是“得亏他身体好”。 向斐然心里着实有数:“底子还可以。” “那也不能——” 握着她的那只手倏然紧了一紧,他睁开眼,清明地望着她:“给我个机会,颠倒时差陪你。” - 为了方便看护向联乔,向斐然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定了一周的房。输完液后,听医生过来叮嘱了饮食忌讳和换药事项,便被向联乔勒令回去休息。 商明宝头低着,压根不敢跟老人家对视,可是向联乔点她名问她:“明宝是几点的飞机回纽约?让斐然送你。” 商明宝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打车就行。” 向联乔温和地退一步:“你不高兴跟他独处,那就让赵叔送你,这是爷爷的心意,感谢你这么远来看我。小赵,你记时间。” 两鬓生白发的“小赵”说:“明宝小姐,你是几点的航班?” 商明宝被他滴水不漏的网给兜进去了,骑虎难下,只好说:“机票还没买呢……” “哦……”向联乔恍然大悟,点点头,重复一遍:“机票还没买。” 向斐然受不了了,手抵唇咳嗽一声,冷面道:“我带明宝去吃个饭。” 向联乔笑眯眯地往外挥挥手:“去吧去吧。” 等两人一走,向联乔喝完了兰姨给他炖的一盅梨汤,说:“我去窗边晒晒太阳。” 兰姨和赵叔扶他到窗边,自九楼望下去,正见绿荫下一片小小的露天停车场,一台黑色奔驰停在第二排。向联乔兴致勃勃地站着,看到他们一前一后地出了院门,目睹他们上车,直目送他们驶到了医院的正门口。 百年以后,是否还有一双眼睛留在人间呢?一个宫廷里的牡丹,一个高山上的冷杉,既能相遇相爱了,再往前多走一点,多走一点,走出一番新天地,也是无妨的吧? 百年之后,是否还有一双眼睛留在人间呢? 虽然经过专业处理了,但新车的味道还没淡,有一股皮革的气息。 商明宝坐上车,系上安全带,听到向斐然问:“酒店定了吗?” “……没。” “那去我那边。” 商明宝多此一举:“不是五星酒店我不住的。” “五星。” “……” 酒店就在医院旁,图的是一个近,景致便没什么好讲的了,勉强有个曲水流觞。向斐然泊好车,自地下车库进电梯上,刷卡,直接按到了十二层,没给商明宝去前台开房的机会。 商明宝:“我要单独开一间的。” 向斐然一本正经:“没了,满房。” 商明宝狐疑:“你都没问。” 向斐然一点头:“你也别问。” “……” 房间在走廊中段,刷卡进去,商明宝被向斐然抵在玄关处。她心里一紧:“你别用力了!” 尊重下你的伤口行吗! 向斐然脸上不见血色,冷白的肤色有了森寒的味道,让原本就很黑的眼睛更如点漆,垂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商明宝:“分吗?” 一点开场白都没有的男人。 商明宝的嘴唇抿了又抿,对着这样一张脸,实在说不出什么违心话。 向斐然给了她足足一分钟时间,或许是几十秒。几十秒后,他将商明宝抱起,扔到床上。 窗户都没关,都是闹市的轰鸣声,月白纱帘后,正中午的日光在商明宝的眼里晃动得厉害。 她并非不想,相反,想极了,可是心里委屈得厉害,眼泪一刻不停地流,指甲在向斐然的背上挠出血痕。很痛,向斐然皱眉,闷哼一声将她的手抓到眼前,一边狠送,一边哼笑半声:“让我想清楚,自己倒是去做了新指甲?” 商明宝负气地瞪他:“换副美甲换个心情。” 向斐然深沉地盯着她:“所以,我是你随便就能换掉的心情?” 商明宝要张口说是,很快便被顶撞得没声儿了,只剩下微张的唇中吐息香热。 她很快就感到了向斐然今天的不同寻常,不是什么坚硬力度或技巧耐心,而是奇怪的持久力。她几次痉挛,被抛上浪头,求饶的话也说得口干舌燥了嘶哑了没力气了,都换不来一点轻缓的意思。 有时候确实挺轻,可是深啊……没差,都让她水分流失。 激烈中,她尚惦念向斐然的伤口,扭头去看,又有向斐然将下巴掰正:“看我。” “你……你伤口裂了……!”一句话被喘成两截。 “不疼。” “……你打了麻药当然不疼!” 向斐然不住地亲吻她的手心、指缝,让她贴着自己的脸:“叫我一声。” “斐然哥哥。” 向斐然盯视着她,没应。 商明宝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他想要的东西,心里颤栗,眼神从迷离疑惑变成了清醒和慌乱。 她几乎有阴影了。 躲着,不叫,顾左右而言他:“‘斐然哥哥’是你最喜欢的……” “现在变了。” 商明宝的眼睫随着他的话语轻眨,鼻尖酸楚:“我不敢。” 她不敢。上次的那一声,代价如此刻骨铭心。有惩罚的事一定是错事……是错事。她不敢再叫了。 轻笼在她面庞上的呼吸很明显地顿住了。过了会儿,向斐然趴下身,将脸埋到她的颈窝:“是我的错……宝贝。” 他闭着眼睛,沙哑着艰涩着尾音颤抖着:“是我的错……是我胆小,懦弱,自私,是我爱你又怕你,是我想得到你又怕失去你,是我……没有学好这一课。” 商明宝的颈窝湿漉漉的,她不敢想,这灼热是他的眼泪,还是他的汗。总而言之都是为她而流……都是为她而流。
第76章 商明宝最终也没有叫出向斐然想听的那一声。 窗外的光线眼见着暗了, 向斐然一边深吻着她,一边扣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都是汗, 她又不剩几分力气, 指尖顺着他汗湿的下颌、颈项而滑下。他又不许她出声了,深入的吻里有难以排解的无望和决绝。 明明运转着空调的,室内的温度却高,被身体与肌肤的湿热氤氲着、交织着,成为经久不散的闷。在这股闷中, 向斐然终于舍得结束。 带着闷哼的鼻息过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他闭着眼, 不知道是最近休息太狠还是怎么, 只觉得心脏发紧, 失而复得的感觉冲刷着他,让他颤栗。 商明宝的意识已然昏沉了, 与他汗涔涔地拥吻了一阵,任由他捞她在怀。她依偎得柔弱无骨,与他身体皮肤密不透风地挨着, 升温出高烧病人般的体温。 睡着了,不知道向斐然对她的怀抱紧了又紧, 一寸寸地确认着她的脊心、她的背、她的肩胛、她的胳膊、她的脖颈,直至她的头、她的脸、她可爱的藏着一颗痣的耳朵。揉着、贴着、抚着、握着, 想轻轻的, 可重重的——他控制不了,非如此, 仿佛就不足以确认她的真实存在。 没睡多久,兀自惊醒, 看到向斐然在窗边抽烟的背影,才松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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