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斐然:“……” 是因为面对这种幼儿园式的提问,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暂时充当“十万个为什么”科普读物。 商明羡又问:“我觉得你讲得很好,为什么没有选择高校去当教授呢?” 问得好。 向斐然默了一下,淡淡说:“一节本科生课上需要讲的话,是我一周所有话的总和。” 商明羡:“……” 咳嗽一声,又问:“我还听明宝说,你认识很多种植物。植物学家都这样么?” “不一定,每个分类学家都有自己擅长鉴定的类群,以及很多时候,资深的植物爱好者会比实验室里的博导认识更多。” 商明羡看了眼商陆的花园,“那你能不能认出园子里的树和花?” 向斐然:“……” 忽然从盘户口便成了能力考核。 “抱歉,”商明羡很善于以退为进,“我只是对你太好奇了,因为babe把你描述得无所不能,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都到这地步了,堵上商明宝的信誉和眼睛,向斐然也不得不从这二楼的距离俯瞰、分辨:“罗汉松。” “当然。”商明羡笑,“这两棵罗汉松还是babe送的,六百万,从日本运来,算是她一点乔迁暖房心意。” “黄杨、桃花心木、交趾黄檀、紫檀、檀香紫檀、印度黄檀。” “等等。”商明羡叫住他,“你等等……等会儿。” 按下服务铃,有佣人上来,听她吩咐:“把你们负责园艺的叫来。” 商明羡:“你说的已经超过我认识的范围了,叫一个懂行的来,你会不会觉得这些名字更有意义一些?” 向斐然勾勾唇,“请便。” 过了会儿,园艺师过来了,听商明羡吩咐:“你听听这些名字对不对。” 园艺师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十分凝重地听着。 “枳椇、铁杉、日本黑松、红豆杉、日本茶梅、铁冬青、小叶青冈、香合欢、醉香含笑、沉香、银木……”向斐然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这些都是珍贵树种,在这里被养得很好。” 园艺师如见知音,不住点头。 “花镜的话,实在种类太多,”向斐然点到为止,不再认下去,只提道:“但那株老桩牡丹,应该在百年以上,十分难得。” 而且牡丹虽然在东省境内有分布,但园艺栽培难度极高,这里的高温湿热天气并不利于它生长开花,将这在前清民国盛开过的花栽在这里,不得不说是一种任性和自信。 园艺师讶然,看向商明羡。商明羡叹出一口气,笑道:“那是我送的,真没想到。说实在,当初拍下时对方告诉我它有一百多岁,我根本不信,只是为了送他一个人情。没想到是我有眼无珠了。” 向斐然颔了颔首:“国色难寻,希望下次可以看到它开花的模样。” 园艺师一走,商明羡道歉道:“这世界上沽名钓誉的人很多,说实在的,我觉得我们babe很好骗,也可能是长姐如母的心态,总是放心不下。” “不必介怀,”向斐然倒觉得她太有教养了,“我经常遇到现场要考考我的人。” 一般不理。 商明羡给他倒茶,问:“你这么聪明,年轻有为,会不会觉得babe不够聪明呢?” 斐然掀起眼眸:“明宝很聪明。” 明羡十指交扣:“在普通人里自然是不笨的,跟你们搞科研的比起来,就差得远了,明卓就常嫌弃我们。恐怕你和babe聊专业问题,她也听不懂” “她不笨,”向斐然再度重复了一遍,“她和我说珠宝设计事,我也听不懂,况且。” 他看着深蓝泳池里游得自由自在的商明宝,“能让自己和别人快乐,是最聪明的天赋。” 商明羡愣了一愣。她原本还想问他的家境如何,父母及家族从事什么,年收入多少,是否觉得商明宝的消费习惯有压力,对于社会上一些两性议题的看法。这些问题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谈起是失礼的、冒犯、尖锐的,商明羡自然懂,但她要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怎样的个性。 在他的这句话里,她的一切问题都消弭于无形了。 能把艺术搞好的人,无疑是具有高才情、高感染力与表达力的。这是向斐然当晚的感想。 这是一场求婚乌龙,在两个人同时求婚、拿出一模一样的同一款对戒时,就连总是波澜不惊的他也失笑了起来。 欧亨利式的求婚。麦奇的礼物式的求婚。 但是柯屿的话是那么动听。 说,遇到你,是我运气最好的事。 说,遇到你,爱你,被你爱上,这样好的事情我生命里竟然可以拥有两次。 向斐然比参加竞赛时还专注,比听任何一场学术会议都认真。 很羡慕可以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坦然说爱的个性,也羡慕能将爱表达得如此清晰的能力。 一直游离于现场圈子之外、心不在焉又并不吃婚姻这一套的人,也被这些氛围代进去了,以至于肩膀被商明宝的眼泪打湿时,他才注意到她哭了。 她身上披着他的西服,头搭在他的肩膀上,唇抿得很用力,但滚烫的眼泪汹涌,止也止不住。 向斐然抬起手,当着她家里人的面,拥上她的胳膊,缓慢收紧。 求婚竟有这样的力量,让现场的人无一不感动、无一不热泪盈眶、无一不庄重。婚姻,似乎是一个大集合,不仅是搭伙过日子的人的目的地,是经济与利益结合的目的地,是财产和关系受法律保护的目的地,也是……相爱的人目的地。 这一点闯入脑海时,向斐然紧紧闭上了眼,攥紧了拳。 他感到一股与这里格格不入,甚至亵渎了这个场合的迷茫和痛苦。 求婚结束,烟花与香槟是今晚落下的帷幕。宾客互相道别,向斐然最后一个走。商明宝送他到车边,只有他们两个,坡道的路灯照着黑色奔驰,她说着道别的话,明天即回香港。向斐然站在车边,却迟迟没进去。 路灯下,她的身影猝然被他抱进了怀里。 “你今天哭得这么厉害,有没有一分,是为自己而流?”他的气息染上她耳廓,带着克制已久的焦躁。
第80章 这一年的除夕, 因为是向斐然出国六年后的首次团圆,在向联乔的坚持下,所有人都聚到山里吃年夜饭。 向微山的第三任妻子自认不亏欠向斐然任何, 落落大方地赴宴, 怀里抱着刚开始学说话的女儿。 “叫哥哥。”她戳戳小孩子粉嘟嘟的脸颊。 小孩头上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已学会这个发音了,看着向斐然半天,粘连含糊地喊:“哥、哥。” 伸出短短的胳膊要抱。 “哦,要哥哥抱……斐然, 你想抱一抱她吗?” 向斐然伸出手,将小孩从她妈妈的怀里接了过来。 向微山的妻子姓郑名奥, 在美国学术界稳扎稳打了许多年。她的博导和Tryon教授算是师出同门, 向斐然读博期间, 郑奥曾代向微山来探望过他,为人算是和善, 让向斐然叫她阿姨就行。 小孩挺沉,到了他怀里,自动便趴到了他肩上。一圈人都大惊小怪, 欣喜地说闪闪喜欢哥哥。 闪闪是这个妹妹的小名,闪闪的哥哥可太多了, 不是同母异父的,就是同父异母的。 郑奥的大儿子还在读美高, 除夕自然是没过来。他跟周耀一样, 被父母拼命堆资源刷履历,但成长过程中并不快乐, 听说是因抑郁症休学了两年,每周都要看心理医生。 向微山不待见他, 就算刨开了继子这层身份,他也不看好他的承压能力,早给下了“难堪大任”的结案陈词。 天色尚早,向微山在书房陪向联乔练字,客厅里只有郑奥和保姆。 闪闪在向斐然怀里不老实,麻花似地拱了个身,小爪子想去抓向斐然的脸,被他摁了下来。 郑奥上前去拉了拉女儿衣服下摆,笑道:“你小时候就比闪闪乖。” 向微山和谈说月在美国期间,郑奥在读本科,她有天赋,大二就进实验室,因此现在外面人说郑奥是向微山的小师妹,两人早有前缘情愫。 身份到一定高度了,这些杂谈野论是懒得去澄清争辩的,笑笑就过了。郑奥不避会,对向斐然说:“你妈妈来学校找师兄时,我常见到她,她有时带着你。” 师兄就是向微山。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我根本不敢跟她说话,她太漂亮了,虽然是刚出野外回来,穿着冲锋衣、工装裤,脖子上堆了一条橙色的魔术巾,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模样,鞋子上还有泥呢,但是一出现在走廊上,那股英气勃勃的感觉就让人移不开眼。” 这是郑奥第一次提起谈说月,向斐然看向她,不自觉地问:“你……跟她接触多吗?” “不多。”郑奥笑笑,“我那时只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天天都忙着给师兄师姐们打下手、洗试管,能跟她讲话的机会不多。有一次犯了错,一想到又要挨小老板的骂,哭得都没明天了。结果你妈妈看到了,她问了我,三两下就帮我修好了bug,我说师姐,你真像古代的侠女哎。” 向斐然怔然片刻,眼神温柔下来:“她是这样的。” 郑奥又拣了几件有关谈说月的事说,怕向斐然抱小孩累了,从他怀里将女儿接了回来,“哦哦”声地哄着。 闪闪或许是累了,保姆带她回房间睡觉,客厅里立时清静不少。 余下的时间,郑奥都用来跟向斐然聊学术上的问题。虽然专业不同,但她问得很深入,也带出几个最新的文献思考,说明她之前有特意关注过这个领域。 末了,她搭着腿,身体前倾,长舒一口气笑道:“师兄常说你可惜了,我们身边都是受过最顶尖科研训练的人才,耐得住寂寞,执行力非凡,但为什么大家的高度就是有差?我们一直觉得,搞科研灵气是很重要的,有的思路,有些人就算做上千遍实验也找不到,但有sense的人甚至只要在头脑里推演一遍就能知道症结。” 她看着向斐然的眼睛:“你还很年轻,正在步入一个科学家最好的黄金二十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不如来「微山生命」看看?” 年节时刻,向斐然无意把氛围弄僵,只是淡淡地说:“过奖了。” 郑奥虽然跟他打交道不多,但从向微山每每的暴怒上火中也能猜到,向斐然不是个好蛊惑的人。 她和向微山结合后,虽得益,但公司的大部份股份还是牢牢攥在他手中,未来这部分股权的去向便很关键。郑奥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出局了,闪闪还小,若等在她头上,公司早不知被血洗几轮了。剩下的,唯有周耀兄妹,以及向斐然。 向微山的前妻虽然套现二十亿离场,但根本没放弃扶持自己的儿子女儿上位,且认定了向斐然对父亲厌恶入骨,不屑要这份沾着他母亲痛苦和血泪的家业,已提前开香槟庆祝起来,那志得意满的样子,仿佛「微山生命」已掉入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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