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奥深知丈夫脾性:绝对的自恋、自大,绝无可能把控制权交到她这个半路加入的第三任离异再婚且携带外姓继子的妻子手上,为今之计,只能说动向斐然入局。 她比前妻和向微山都更有优势,那就是谈说月的死与她无关,她是清白的,还受过她多次照拂—— 我是你母亲生前照顾过的人,这是句太高明的心理暗示。 郑奥有耐心,被向斐然轻描淡写地拒了,也不过是惋惜地笑叹了一声:“好吧,那就等你有空了再说。” 电梯降下,向微山推着向联乔的轮椅出来,闪闪也一觉醒了,咿呀吃手指找妈妈,客厅重又热闹起来。过了会儿,向丘成和丈夫也到了。所有人都是貌合神离,但过年过节的,你让一步我退一步,竟生出些其乐融融的意味。 向斐然喝着茶,当最心不在焉的那个,只在小孩呀呀爬向他时,弯起指侧在她下巴逗一逗。 不知道商明宝小时候是否也这么可爱?他漫不经心地想。 年夜饭结束后,各种问候电话视频纷至沓来。 向斐然既已入体制,自然不如当学生时游离纵性,问候一圈,简练而从容,让人在这个时刻无比被提醒到他的出身与家教本就不凡。 手底下的两个博后也来了短信,祝他明年经费爆炸,最好狠狠地再招三两个博士生,要能再来个副研替他们集火那就更完美了。 年后,他们怀疑自己是不小心擦了阿拉丁神灯,因为开春后向斐然的经费真的爆炸了,不仅提报的项目获批了重点基金,还有了一笔不菲的赞助。 “我去,五百万!”几个实验室都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震惊。什么概念?一些研究员将手下项目相加都没这么多。 那几天,向斐然的课题组和宿舍都十分热闹,所有人都坚信只要跟向博贴贴就能获得财运,向斐然不胜其烦,终于养回了进出锁门的好习惯。 在实验室主任的办公室里看到赞助人时,向斐然面无表情。 小孩儿。 伍柏延抬手问候:“Hi,斐然哥。” 实验室主任、官网和内刊编辑以及副所长都在,副所长是搞交际的一把好手,笑眯眯:“哦?原来你们有私交?” 伍柏延自在地解释:“几面之缘,我很钦佩向博的不问名利。” 社会赞助需公示,也是个宣传的窗口,合影时,向斐然婉拒,将高光留给了伍柏延和主任。 结束后,伍柏延提出想参观实验室和植物园,向斐然单独作陪。 “你不会生气吧,斐然哥。”伍柏延饶有兴致地问。 “为什么会生气?”向斐然神色淡淡,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你支持科研,我当然乐见其成。” “babe在昆士兰挺好的,我顺便过去看了她一趟,那个镇子,叫什么ridge?”伍柏延指尖抵着太阳穴,像是想不起来,“挺有意思的,还能泡温泉。” 向斐然停下脚步,漆黑的眼眸一丝波动也没有,但脸色十分冰冷。 伍柏延两手揣在裤兜里,勾起半侧唇角:“别误会,她当然不会请我泡温泉了,我们只是逛了逛当地的集市和珠宝交易市场,下了次矿,参观她的工作室。啊对,这些事情babe也带你做过,你应该不新鲜。” 正因为商明宝带他做过,所以画面才更深刻,随着伍柏延的叙述一一浮现。 “伍柏延,”向斐然冷淡地开口,“你如果你觉得这些事可以激怒我,你可以回去了,回到你曼哈顿的豪宅里,在你妈妈怀里好好哭一哭。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手。” 伍柏延明显是忍下了一句脏话,像是不在乎地哂笑一声:“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未来一年都会在香港和新加坡,babe如果回香港没有找你,那可能就是我提前约好她了。” 向斐然不为所动:“你喜欢她,我建议你堂堂正正地跟我竞争,而不是搞这些不入流的小动作。” “竞争?我为什么要跟你竞争?”伍柏延维持着笑意,“你不是不婚主义吗?啊对,babe请你转一转你不婚主义的念头,你答应了。你以为她会一直等你?” 看到向斐然一瞬间蹙紧的目光,伍柏延惊讶道:“不会吧,难道她没有告诉你,她心里有死线?实话说,你完不成的。好好珍惜你还能跟她相处的时间吧,斐然哥,以后她就不是你的了。” 商明宝设了个期限? 没关系,不要紧,他能理解。只是……是多久?三年,两年,还是说……其实只有一年? 他控制不住地猜测,随之在体内漫漶开的,是密密麻麻如灰尘般的不确定感。 他的宝贝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跟伍柏延说了? “斐然哥,说实话,我个人角度是很敬佩你的,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大概只有这么高吧。” 伍柏延随意比了一下,“为什么那年在阁楼我会一眼就认出你,说实在的,你这样的人确实容不得人忘记。我确实把你当竞争对手啊,在我们都认识babe之前,我就看你不爽了。 “堂堂正正地跟你竞争吗?笑话了。这场比赛早就开始了,从你的出生和我的出生开始,你爷爷和我爷爷的选择,你父母和我父母的选择,你自己的选择——权势,财富,赚钱花钱的方式。我为什么要跟你比?你本来就不够格的,你不会以为靠你一年不到百万的年薪、上百万的什么……人才引进费?就能让她开开心心地活吧? “不会吧,你脸色这么难看,难道在我说出这点之前,就没人告诉过你吗?你自己也没有想过吗?哦,我忘了,你不婚主义,不用想以后的。那你现在想了吗?想了的话,不如再往深里想一点。你说我为什么要跟你竞争呢?我要感谢你,如果她今天喜欢的是一个家世相当的公子哥,那我会很头痛,但是她喜欢的偏偏是一个注定要出局的你,你替我挡了其他人,等你走了,我就是唯一懂她的人。 “你很好,是站在珠穆朗玛峰尖上的人,可惜你喜欢的是月亮。 “顺便回答你的问题,对,我喜欢她。她喜欢你时候的样子,迟早有一天会出现在喜欢我的时候。” 向博将自己的赞助人揍了的事,不出半小时就在整个植物研究所人尽皆知。 各个私人群组里聊天记录疯狂刷屏,有说看不出来的,有说赞助人鼻子好像都断了,有说副所和主任脸色铁青快炸了,唯有一条共识雷打不动:向博揍人肯定有向博的理由,反正肯定是对方的错。 知情人说,被揍的赞助人没有报警也没有闹,也没有说撤回赞助,但是向博的检讨罚俸是肯定逃不掉的。 向斐然回到实验室后,两个博后一句话不敢说,疯狂埋头做事。原定下午三点开会,他们都以为会取消,没想到向斐然还是敲了他们。 总结完上一周的工作进展和疑难点后,是阿拉丁神灯许愿时刻,当中一个博后说欠缺某些样品,国内没有,向斐然现场拟了一份邮件给某次会议上与他交流过的邱园教授。 两个博后一边看拟邮件,一边对视一眼,缓缓同时竖起大拇指。这不是他第一次帮他们协调样品或数据,作为PI,这是他份内之事,但博后们原本以为他沉默寡言一星期下来废话干不过十句,妥妥科研届的独狼一匹,但没想到他往哪儿发邮件哪儿就有回应,令众人都很是挠头。 简洁高效地开完会后,商明宝的电话也来了。 两人眼尖,都瞥见了“babe”这个来电显示,以为总算能看他心情变好,但没想到他们老板把电话挂了。 “先出去。”向斐然将手机屏幕倒扣。 博后们迅速收拾笔记本和数据线滚蛋,投影源断了,投影机却还亮着,屏幕上呈现出发灰白的天蓝色。 不愿听到商明宝质问他为什么要动手打人,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如果从她口里听到半分为伍柏延袒护的意思,他根本不确定自己会说出什么。 向斐然走到窗边,推开老式铝合金窗户,抽出一支烟在掌心磕了磕。 窗外的木棉花开着,在暮春的午后火红一片。向斐然看着花,将烟抿上唇角,安静地抽完了一支。 抽完后,第二通电话也打进来了。向斐然将烟在老楼的外墙上捻灭,轻轻舒了一口气后,接起。 “刚刚怎么没接电话?”她的声音充满轻快。 昆士兰时间比国内快两个小时,商明宝已经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正在回家的路上。经过镇上集市,她挑了些瓜果,问摊主橙子是不是带酸味的甜。 “在开会。”向斐然背过身,靠着窗台,听她跟摊主讲完后,叫了她一声:“babe。” “嗯?” “想你了。” 商明宝从挑橙子的专心致志中怔住,弯着的腰也直起了:“你遇到什么事了?”她担心地问。 “没有。”向斐然勾了勾唇,掌心掐着那半截烟蒂,“为什么这么问?” “你听上去不开心啊。”商明宝站在水果摊前,长发被晚风吹得微乱。 她拆穿得太自然,看透他的伪装。 向斐然微怔,意识到伍柏延还没告状。 他安静道:“因为太想你,又见不到你,所以不开心。” 集市上来往着游客和宝石商人、矿工,商明宝感到害羞,装模作样地拿了个橙子,贴在脸颊边。 芳香的橙味和冰凉的触感与向斐然的这句话一起织进她的记忆里。 “我也想你。”借着橙子的遮挡,她轻声说。 她的气息就贴着话筒,如此真实,轻盈地拂到了向斐然耳侧。 “如果……”向斐然顿了顿,“如果我一直想不清楚,你会留在我身边,多久?” 商明宝的身体定住了,眼睫因说谎而垂下:“一直,直到有一天我不爱你或者你不爱我。” 她不愿告诉向斐然她的期限,因为她经历过总在倒计时的滋味,像一把剑悬在头顶。 她不想他在紧迫感中逼自己。 她不知道,那把剑现在已经悬在向斐然的头顶了。 商明宝轻松地笑起来:“点解又提这件事?上次在标本室已经说好了呀。” 又聊了好一会,风凉了,她准备挂电话,结尾听到向斐然说:“我爱你,babe。无论如何,我都爱你。” 他不常说这三个字的,因为这三个字有份量,不是挂在嘴边的甜言蜜语。 商明宝忽地觉得眼热,赶快背风而站,不让风吹出她岌岌可危的眼泪。 认真地挑好了一袋子甜橙和西柚,她走到尽头的停车场,坐进车里。 回味着他所说的“我爱你”。 过了几天,前两周刚来澳洲玩过的伍柏延又过来了,鼻梁上贴着医用胶带,嘴角和额角的淤青还没散,看着凶神恶煞的。 商明宝吓了一眺,因为他站在院子口又不敲门进去,还以为是什么不法分子,都准备掏防狼喷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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