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明宝没察觉到什么不对,继续自我介绍道:“我是方随宁的同学,叔叔可以叫我明宝。” 向斐然没有让别人尴尬的兴趣,既然只是一面之缘同乘之谊,他便没纠正,淡定异常地回复:“你好。” “我来跟随宁一起过暑假,接下来半个月就要打扰叔叔了。”商明宝声音里保持着面对长辈的高昂情绪,将来龙去脉说清。 听着她一声接一声很脆的叔叔长叔叔短,向斐然掩在魔术巾下的唇角不免抬了一抬:“不打扰。” 司机侧过去一瞥。 不打扰?你对你表妹不是这么说的,依稀记得说的是……“别烦。” 车厢内安静非常,响起撕开手套魔术贴的声音。在他利落的动作中,商明宝找话题问:“叔叔在山里干什么呢?” 向斐然垂着眸,随口答:“采药。” 司机:“……” 商明宝信了,说:“哇。” 向斐然无声地笑了一笑,将手套塞进背包里。等他勾下魔术巾对司机说话时,商明宝终于看到了他清晰完整的侧脸。 他肤色太白了,白皙到不像是总跑山里采药的人。白皙到在黑色衣物之下,如浓墨泼玉。 这一闪而过的一瞥是如此短暂,远不及他的五官曲线清绝深刻。但商明宝在后座忽然坐得笔挺起来,仿佛有一根丝线牵紧了她身体里的神经。 长得跟方随宁不像呢……难道,不是爸爸,是叔叔? 她莫名地不再讲话,掏出游戏掌机,漫山遍野漫无目的地跑图。 车内陷入漫长的安静。过了好久,商明宝终于偷偷抬起视线,越过中控瞄了一眼。她只看到向斐然双臂环着,好像睡得很熟,渔夫帽下压,替他挡住了从挡风玻璃前倾泻下的日落余晖。 · 一个小时后,红旗轿车在一座山间院落前停下。 一座三层高的白色楼房呈“L”型坐落,有苏式建筑的韵味,但素净粉刷的外墙在风雨中已浸出了灰调。通往房子的步汀由青砖石铺就,两侧花草成团成簇,有的蓬勃,有的已然半死不活。 在院子一角,雕有花鸟虫鱼的灰岩影壁之下,一个朴拙的水缸自成池景生态,走近看,红黄锦鲤、睡莲与两只乌龟相处得十分和谐,水中挺着一丛叶似竹芋的白色小花。 任何房子在深水湾商宅前都会显得不够看,但这里生活气息浓郁,有一派沐于林风秋月的野趣,总算让商明宝的心情亮了一亮。 苏菲在司机和工人的帮助下搬运行李,车内一时间只剩下单独的两人。商明宝吃不准是否要跟前座长辈道别,因为对方呼吸平稳清浅,仿佛还在睡。 隔了两秒,苏菲喊她的声音穿透车窗,商明宝如梦初醒,赶忙推开门下车。 直到人走远了,车内的向斐然才抓下渔夫帽,掀开眼眸。 司机目睹了全程,想笑,但不敢。他深知这位少爷厌烦人事的德行,只不过他没想到,他连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也要躲。 向斐然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面无表情乜他一眼,叮嘱道:“把标本放到观察室,晚饭不必叫我。” 司机问:“你不先看看爷爷?” 向斐然单肩挂起双肩包,户外靴踏上地面:“告诉他我回来了,晚点再去看他。” 在三层小洋楼的一侧,有一行呈一字形排开的平房,一眼望去也许有三四间。门廊下的橡木色木地板被佣人打扫得十分干净,反射着日暮下最后一束旖旎的橙色光。向斐然掏出钥匙拧开其中一扇,进去后,十分自然地反锁上。 这是一间二十平出头的房间,目之所及都是摞得高高低低的书。正中的一张书桌十分宽长,分别放着电脑、写字台及一个桌式画架,架子上夹着一张画了一半的素描纸,周围则四散着颜料管、针管笔、彩铅及墨水。 向斐然扔下背包,在电脑上插上读卡器导照片。反手脱下风壳时,连带着底下的黑色T恤也被卷起,露出了肌理明晰的一截腰腹。 raw格式文件巨大,又是上千张图,导入十分缓慢。他在办公椅上坐了一会儿,走到靠近后山的窗边,将玻璃推开一道窄缝,滑动砂轮点起了烟。 他抽烟一事,家里佣人人尽皆知,却没人敢越俎代庖告诉他爷爷向联乔。在向联乔面前,他还是话少而乖、温文尔雅的十佳青年。 与山脚连接的拐弯处人迹罕至,传来几个家政工人低语。 “听说是香港来的千金小姐。” “随宁的朋友,哪儿冒出来的?以前怎么没听她提起过?” “你不知道吧,跟来的那个是她管家,交代了好多事呢,不能这不能那的。” “听说是那儿有毛病。”当中一个阿姨压了更低的声音,手指在心脏处指了指。 向斐然看不见她的动作,因此并不知道那儿是哪儿,只听到另一人抬高音量,惊异而唏嘘:“真的?哎哟,那真是挺可怜的……” 他吁出一口烟,眯了眯眼,懒得出声,夹烟的那只手在窗台上轻点了点。烟草味和这漫不经心的动静一并飘了出来,几个工人脸色一变,匆忙地噤声了。
第4章 过了没多久,管事的兰姨来请吃晚饭。 向斐然将烟蒂丢进还剩一点可乐的易拉罐里:“我说过了,晚上不过去。” 兰姨似有迟疑:“随宁刚刚到了,还有她的客人。” 向斐然垂下眼睫,指尖随着思考而点着易拉罐的铝壳。一忖过后,他唇角稍抬:“那就更不能过去了。” 饿,确实是饿的。在山里风餐露宿了一周,罐头和速食咖喱快吃吐了,他倒真很想念厨房炖的靓汤。 但叫他叔叔的小姑娘在,他一现身,身份当场便穿帮了。解释起来事小,双方难堪起来事大。还是那句话,他没兴趣处理这种场面,所以避免发生是最直接的方案。大不了,躲她半个月。 - 远道而来做客,商明宝贴心地给方随宁全家上下都准备了伴手礼,并在晚饭前一一送了出去。 虽然是新交的好友,但两人感情已经很升温,方随宁一直拉着她的手介绍。这里是她外公家,她外婆已逝,外公独居于此,平日与助理及家政工人一起生活。这个拥有温泉清溪的深山十分幽静,交通不便,她也只在每年寒暑假时过来。 晚饭快开席时,方随宁的外公从三楼书房乘电梯下来了。他年事已高,一头白发打理得妥帖,看着儒雅而气度不凡,腿脚似有旧疾,不太利索,拄一根拐杖。很少有人知道,这是向联乔在一次撤侨行动时被流弹击中所落下的伤病,年轻时看着无碍,如今岁数上来了,开始日夜隐痛。 “你外公是做什么的?”商明宝忍不住好奇。她外公是光凭举手投足就让人移不开眼的那种老人。 “教书的。”方随宁道,“在大学里教国际关系与政治。不过现在年纪大了,站不了那么久,所以已经退休了,在写书呢。” 向联乔从那位子上退下来后,就把余热发挥到了教学一线,潜心著书立说、带学生,因此方随宁也不算撒谎。她得了长辈交代,不要轻易跟同学朋友说家世,以免单纯的人际关系变复杂了。 商明宝对有学问的人向来很尊敬,又不由得想起了坐在副驾驶的人——他和向联乔之间有种微妙的相似感。 商明宝将餐巾展开铺到膝上,像是不经意地问:“那你叔叔平时也住这里吗?” “我叔叔?”方随宁一愣,盘算了一番复杂的中国亲属关系,觉得商明宝应该是搞混了:“你说的是我舅舅吧?我妈妈有一个哥哥。” 明宝也跟着一捋,连连点头:“哦,对,那就是舅舅。” 话题从这儿开始牛头不对马嘴了。 “哦,他啊。”方随宁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他不怎么样的,我很少见他。你碰到他了?” “来的路上……”商明宝含糊过去。 两个小女孩的窸窸窣窣没躲过向联乔的耳朵。他轻轻点了点拐杖,虽没说什么,但方随宁立刻噤声了,吐了吐舌头,脸也快埋进碗里。 商明宝敏锐地嗅出一层意味:那个人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可以随意谈论的人。 略关切了小辈几句,向联乔唤过助理:“斐然不来吃饭?” 助理回答:“斐然说晚点再来看您。” 商明宝小口抿着花胶靓汤,小声问:“斐然又是谁?” “是我表哥咯。”方随宁挨过身子去答,“就是那个舅舅的儿子。” “斐然……哪两个字?” 方随宁便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给商明宝看:“简繁体一样的写法,你知道的吧?” 知道,斐然成章。 商明宝心里默念。 这像是一个不会老的名字。 方随宁写完字,转向向联乔,隐含雀跃地问:“外公,斐然哥哥早就来了吗?” “比你早来半个月。” “你都不跟我讲。”方随宁噘嘴抗议。 向联乔老神在在:“他特意要我瞒着你,君子一诺,我总不能食言。” “哼,为什么?”方随宁撒起娇来。 “他嫌你吵。” 方随宁遭受重击:“混蛋!” 整个晚饭期间,不管是舅舅还是这个混蛋表哥,都没有出现。 用完餐后消了消食,两人便回房休息。虽然卧房很有富余,但方随宁盛情邀请商明宝一起睡,这样晚上可以聊聊私密话。 方随宁的卧室布置得很规整,靠窗摆放着粉色梳妆台和书桌,堆满了盲盒和毛绒娃娃,墙上则挂着一副植物压花标本,颜色暗淡,造型扭曲,一旁批注歪七扭八,整体来说丑得相当别致。 “好看吧,我自己压的。”方随宁还沾沾自喜。 “好……好看。”商明宝只能违心地说。 “我就说,向斐然这个狗东西,还嫌我压得丑。” 他的原话是这株狭叶香港远志死不瞑目,把方随宁气得吱儿哇乱叫。 商明宝将睡衣和随行物品从自己的房间里抱过来,揭开小包盖子:“我另外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是一根四叶草手链,她认为很适合送给高中女生做见面礼。 方随宁的目光却停在她包上:“我靠,这Kelly doll?假的?” 她是追星党,5G冲浪战士,对时尚圈的很多东西自然也是耳濡目染头头是道。kelly doll这样深受名媛和明星追捧的限量款,她一眼就认出来。 商明宝拎起手中小包比了比:“这个?” 她从小就背这个,去午餐会、春游或看展时,会在里面放上一个爱吃的三明治和小瓶奶。因为喜欢,她有一柜子不同皮质、颜色和造型的同款包,用来搭配鞋履和裙子。成长至今,她唯一一张流于公众面前的曝光照,便是她背着Kelly doll、怀里抱着粉色长耳兔的照片,长发过肩,没睡醒,才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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