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到用时方恨少, 他讲不出“姹紫嫣红”,千百图景归为一句“那个紫的!” 商明宝收起手机, 眼神亮晶晶地问:“真的吗?” 向斐然闻言,勾了勾唇。 扎西很被她的反应鼓舞, 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真的!” 又被鼓舞着跟向斐然搭话:“向博, 我说得没错吧?” 向斐然颔首:“这里分布最多的是密枝杜鹃,五到六月份开紫蓝色或淡紫色花, 顶生伞型总状花序,成片开起来时很壮观。” 商明宝两手交握, 拗着肩,抿唇注目着他:“老师,再多说一点。” “……” 麻烦。 因为商明宝的缘故,向博被迫讲了一路的话,比上次当纪录片拍摄顾问时讲的话还多。 时间已至傍晚,暮色早已降下,不方便进山,扎西将他们送往中途的那家度假村酒店后,约定了第二天一早六点半来接他们。 商明宝觉得太阳穴有些胀,一跳一跳地疼,但她没有跟向斐然说,觉得是生理期的问题,睡一觉就好了。 虽然他们经常一起过夜,但这是第一次开酒店房间。办理入住时,商明宝还有点不自在,被向斐然牵过手时,掩唇悄声:“向老师,你怎么跟你学生住一间房呀?” 一旁给送行李的礼宾:“……” 哦? 向斐然捏紧了她的掌尖,淡定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因为我师德败坏。” 礼宾:“……” 哦。 商明宝开始挣扎,脸上冒热气,小声说:“你放手……” 礼宾:“……” 哦? 向斐然微挑眉:“怎么?后悔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会放你走的。” 礼宾:“……” 够了! 该死的电梯终于到了,商明宝面红耳赤地从礼宾手里接过行李箱,垂着脸仓促丢下一句:“我自己来谢谢谢谢。” 梯门一合,商明宝羞愤震惊:“你怎么想到那种台词的?!” 而且还说得那么坦然! 向斐然认真思考了一下出处:“方随宁的独角戏。” 这姑娘租了个小剧场上演自己自编自导自演自唱的狗血“新派戏曲”大作,整个台下只坐了向斐然这一个观众——被她用道德亲情以及物理绑架来的。因为剧情和台词过于歹毒,在向斐然有限的文艺作品体验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向斐然是表妹这出戏的唯一受害人,因为租了几天剧场后,方随宁弹尽粮绝,靠当他的背后灵来蹭吃蹭喝。为了保证自己学术环境的纯洁性,向斐然不得不付给她两千美金以让她滚蛋。方随宁一边拿着美金一边吸鼻涕痛陈纽约客审美十宗罪,并坚定了去法国的决心。 商明宝默默听完,一边笑,一边心里却想,随宁只比她年长一岁,却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拼搏的方向,并为此付诸行动。向斐然也是。商陆也是。商明卓也是。 她人生中充满了坚定己念、目标明确的人,而她却还不知道自己想做的事在哪里。难道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谈恋爱、花钱、嫁人么?她的生活当然有许多的快乐、新鲜、享受,可是,难道只是如此么? 只是如此么? 在陌生的边陲小城酒店,这个念头像一道冷冷的闪电,划过了商明宝心里蒙蒙亮的天空。 “斐然哥哥。”进了房间,她叫了向斐然一声。 “怎么?” “你是从一开始就想要研究植物、研究龙胆科的么?”她像是不经意地问。 “不是。” “不是么?”商明宝讶异抬眸。 向斐然放下登山包,勾了勾唇:“最开始定的方向是分子生物学,后来因为机缘巧合才开始研究植物分类和演化。” “是放弃吗?觉得原来的方向太难了?” 向斐然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像是觉得讽刺,最终却又像是释然。 他用温柔的目光承认下来:“也可以这么说。” 太难了。在原本的方向上逃离向微山的能量和掌控,太难。他的时代比他早二十年来临,他的“庇荫”遮天蔽日。 后面几天的住宿条件都很艰苦,今晚是最后一晚五星大床,向斐然勒令她在十点之前关灯入睡。 商明宝原本想泡热水澡,可她血流汩汩只能作罢。冲了个长长的热水澡后,后脑勺的痛感似有减轻,她塞好棉条,又垫了一片卫生巾以防万一。 关了灯以后,房内光源只剩靠窗书桌边的一盏台灯。向斐然冲过澡后,换上了T恤和运动裤,又坐回了桌边,继续写他的龙胆科系统发育框架与分类修订。 昏黄灯光下,他架着轻度近视眼镜的侧脸轮廓很深,吹至半干的额发垂落,掩过了眉梢。 太专注,心无旁骛的,在商明宝的注视中安之若素,仿佛忘了她的存在。 过了一会,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向斐然怀里被硬生生塞进一具温香软玉。他手从键盘上离开,转而贴到商明宝腰际和臀侧。 对于打断他工作的罪魁祸首,他注视她一会儿,取下她耳朵里的隔音耳塞,沉静地问:“想要什么?” 深夜万籁俱寂,商明宝被他问得心里一抖。 向斐然隔着那一层棉垫,指尖轻点了点:“你不可以。” 说是这么说,但他眸色很深,仅仅只是被他看着,商明宝的目光就开始慌乱起来。 勾着他脖子低声:“只是想你快点睡觉……” 她底气不足的句子没能说完。向斐然按着她的腰,交睫的距离中,音色温沉:“帮我眼镜摘了。” 商明宝两手轻轻搭在他的镜框上,将它从他笔挺的鼻梁上取下。还没来得及在桌上放稳,就被向斐然欺身吻住。他的手自她睡裙遮盖不住的滑腻腿肤上滑下,蓦地用力,将她打横抱起。 “自己关灯。”他的脚步稍停了一停,命令她。 商明宝摸索着,将开关揿灭,一边回到与他专心致志的吻中,一边被晕头晕脑地扔到床上。 她是不可以,可是生理期很奇怪,让她很想跟他贴贴抱抱。向斐然将她在怀里抱得很紧,一手虎口抵着她的下颌角,迫使她高高仰起头,挺起半身。 商明宝一边耳朵里塞着耳塞,另一边却没塞,于是那些难堪脸红的声响便一半鲜明、一般混沌,像淹在水下。 她不仅是自讨苦吃,也在给向斐然苦吃,摸他的喉结与坚硬的腹肌,为非作歹的手想要继续往下时,被他有些粗暴地钳制住。 “不准。”气息已然很重了,语气却还是清明,透露着一股能掌控欲望的冷然。 商明宝真将手撤开了,温热的唇凑到向斐然耳边:“为什么不准,向博,向老师?” 向斐然的呼吸明显停住,脑子里的弦“铮”的一声,被她刻意放缓的这两声烧断了。 商明宝以为自己得胜,抿起唇得意忘形,想要躺回去时,被向斐然的胳膊从肩后绕过——他禁锢着她,抬起她的上半身,一边命令她的手握紧,一边咬上她。 商明宝脑子里的弦也噌的一下断了。她没想过还能有这种……这种姿势这种玩法。她被折磨得不轻,身体的敏感被撩上高峰,却根本没有释放的出口。 第二天起来手很酸,吃早餐时夹米线的手止不住地抖。 臭混蛋,还告诉她云南的过桥米线好吃,要她试一试。试个鬼! 气死了,商明宝啪地放下筷子:“向斐然!” 向斐然掀眸:“怎么?” “你不是……”商明宝两手环胸,虽然偌大的自助餐厅只有几桌客人,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拧眉怒问:“你是不是真的学过了?” 向斐然呛了一口咖啡,咳嗽几声后,淡然地说:“学了,看了点文献。” “what?” “你要看吗?” 商明宝像烧开了的开水壶,每个毛孔都在呼啸着热气:“不要!” 扎西的车子准时接上了他们。 今天有四个小时的车程,先上高速,接着是省道,从省道进入国家公园后,是无穷无尽的盘山公路,路面狭窄,另一侧即是悬崖,车速提不起来,只能以三十迈速度小心驾驶。 扎西知道向斐然喜静,因此车里没放音乐。 这个季节是这儿的人流淡季,高速上基本没有车辆,透露出一股冷清凋敝的萧瑟之意。扎西扶着方向盘,忍不住从后视镜里打量向斐然。 他猜不透向斐然的年纪,因为他那张脸实在年轻,年轻得可称少年,但那次与国内机构合作的纪录片拍摄任务中,所有人又都称他为“向博”,可见确实是博士无疑。 扎西是初中肄业,在学校里只学了一些中文和算数,博士的世界他理解不了,只觉得有一股本能的肃然起敬。带着对高知人群的景仰去看向斐然,扎西便更觉得他有距离感,话少,不笑,也不寒暄。 扎西平时常接待大城市里来的客户,他们总爱拉着他问家长里短,比如家里有几头牛,每天几点去放牧,平时是不是真的只吃糌粑?当地人一般几岁结婚,多久出一次山……诸如此类的问题。扎西总是回答得很详细,有些问题冒犯了,他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但向博从来不问,所以扎西把服务他当作一种精神上的悠长假期。 不过,这一次的向博,显然跟以往不同。他以前上车就睡觉的,但今天一直睁着眼……在给身边的学生揉手腕。 扎西的视线在后视镜里很扎眼,被向斐然冷然捕捉到后,他讪笑:“向博,你们师生感情真好。” “她不是我学生。”向斐然终于解释。 扎西一家常当这片山域的向导,而这个国家公园又是植物所出野外的重点目的地之一,师生恋的误会不能让他留下,否则后续会带来麻烦。 扎西恍然大悟,顿时松弛下来:“我就说!她是你老婆,对不对?” 扎西的普通话带有生硬的口音,“老婆”两字被他讲起来,有股煞有介事的可爱。 商明宝心里一跳,眼睛睁得很大,唇张了张,似想否认,可出声慢了下来。 竟迟疑。 “也不是。”一息后,向斐然再次否认。 把扎西弄尴尬了,一个劲地说对不住。 “女朋友。”向斐然将他的措辞和这段关系都归置到正确的轨道上,“她是我女朋友,你普通话不好,女朋友和老婆是两个身份。” 扎西头一次听他给人找台阶,忙顺着下了:“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懂,女朋友是没结婚,老婆是结婚,这回对了!”他粗糙干裂的两手掌心用力摩挲着方向盘,只觉得讪讪而紧张,又不晓得为什么气氛沉闷。 商明宝打破了这股微妙,轻快道:“我看着有那么老吗?我还没到内地的法定结婚年龄呢。” 扎西哈哈笑起来。 向斐然闭上眼睛,像是要休息,眉心蹙,嘴里却吩咐:“放点歌吧,别这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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