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持风也不拆穿她,就让她在自己怀里流了一通眼泪,最后熨帖的白衬衣上又是泪渍又是褶皱,折腾得不成样子,始作俑者却是哭累了,躺在床上红着眼睛睡了过去。 当天晚上,宋持风就帮她拿来了一张床上桌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好像在无声地提醒宁馥:你还有一件比生气和难过更重要的事情没做——毕业论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哭了一场的关系,宁馥面对电脑屏幕,感觉脑袋里一直缠绕的毛线球好像被谁在不知不觉间理顺,不再杂乱无章。 现在的状况看着糟糕透顶,其实她仔细想想也不算太坏。 她的脚扭伤了舞团她肯定是没法去了,但因为还有论文要写,这段时间也不算完全在虚度中过去。 她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之前想出来的选题,宋持风洗完澡来这边看了一眼,小姑娘正一脸认真地用键盘打字。 她眼底开始重新映上光亮,直到他拿着药膏走到床边她才发现房间里进来了一个人。 “医生说早晚要各按摩一次,把瘀血揉开。”他重复了一遍医生的医嘱,在床尾坐下,“你自己力气估计不够,得我来。” 宁馥还记得今天上午那股钻心的疼,要不是真的那么疼她估计还哭不出来。 她有点儿后怕,本能地把脚往回缩了缩,却被手疾眼快的男人握住了小腿:“别怕,我轻点儿。” 床上桌和笔记本电脑都被他收到了旁边,宁馥拿起旁边的枕头抱在怀里,咬着下唇一脸郑重其事,好像准备好被惩罚似的看着他:“开始吧。” 宋持风看着有点儿好笑,虽然知道她肯定是要吃疼受苦,但现在也不是自己心疼的时候。 他低下头,不让宁馥可怜兮兮的样子扰乱自己,按住了她肿起的患处。 几乎与此同时,他听见宁馥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便再没发出任何声音,宋持风揉了一会儿,看她脚踝周围的雪白色的皮肤都泛起了红,药膏已经完全被肿胀处吸收,他才松开手。 抬头,宋持风看见小姑娘脸都憋红了,脑门儿上细细薄薄的一片汗珠,显得眼眶周围一圈也湿漉漉的,眼神却仿佛被一场大雨清洗过,格外清澈。 他心一软:“疼吗?” “还好,”没有印象里那么疼,宁馥松了口气,“比开胯好点儿。” “开胯?” 练舞的人,虽然大多数都是童子功,但小孩子的天资也各有差异。 有的孩子身体天生就比别的孩子硬,每一次开背、开胯舞蹈房里都充斥着吱哇乱叫、撕心裂肺的哭声。 宁馥就是哭得最响的那个。 她的优势在于开窍后舞感很好,但弱势在于身体素质是真的不行,小时候她上舞蹈课,老师第一次上手给她扳的时候都惊了一下说:“噢,这么硬啊。” 但舞蹈老师可不会因为你硬就不给你开胯了,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宁馥上舞蹈课都是笑着进去哭着出来的。 她略有天赋,但绝非异禀,一路走过来的每一步上都积满了汗水与泪水。 这有多不容易,她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 宁馥走神的瞬间,负面情绪再一次卷土重来,宋持风去洗了个手的功夫,宁馥又坐在床上垂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走过去,把她的床上桌和电脑拎下床,立着放在地毯上,然后绕到另一头把发着呆的小姑娘直接抱起来。 “你干吗?!” 宁馥吓了一跳,声调扬起质问的同时方才阴云般的情绪也一下如同被撞散的云,化成小小的颗粒消散开来。 男人抱着她径直往浴室走,进了浴室门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她的问题: “洗澡,睡觉。”
第12章 只有风知道 洗完澡,宁馥又被抱回宋持风的房间,还没坐回床上,已经开始用眼睛瞪他:“走错了。” “没走错。”宋持风心情看起来还挺好的,把她放床上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头发还没吹,忘了?” 宁馥就坐在距离刚才位置不远的地方,目光追逐着宋持风,看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找了几个抽屉才找到吹风机,她还以为是要给她用,伸手去接的时候,却见男人直接越过她,将她头上的毛巾收走,风筒对了上来。 “让我试试?”男人好心情地问。 宁馥好像有点儿不懂他对这件事情跃跃欲试的态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便把头往旁边一别:“随便你。” 对大部分女生来说,洗完头、吹头发确实是相当无趣也相当耗时的一件事情,宁馥不知道别的女生喜不喜欢,反正她们寝室三个女生都不喜欢。 但宋持风好像做得还不错,吹头发的过程中,宁馥能感觉到男人的指尖不时触碰到她发隙间的头皮,将温暖的风灌进来,让她逐渐在吹风机的轰鸣声中昏昏欲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些天的疲累一下涌上来了,宁馥明明下午睡了好几个小时,到现在竟然又开始哈欠连天。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儿,自从那天她和时慈吵翻了之后,她的睡眠就一直不太好。 这也是她会选择在舞蹈房内疯狂练舞的原因之一——只有身体疲累到极点,她才能倒下就睡,一夜无梦。否则她要么就是闭着眼想着和时慈的矛盾,一夜无眠;要么是如碎片一样凌乱的梦境,搅扰得她不得安宁,睡一觉要醒上好几次,一觉醒来比不睡还疲累。 男人关了吹风机,房间顿时陷入一片宁静,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发,声音很轻:“已经好了,想睡就睡吧。” 她上下眼皮都快黏起来了,却还惦记着一件事儿:“……我不睡你房间。” “知道,”宋持风哑然失笑,然后一把将她抱起,“现在就带你回你房间去,可以了吧?” 她身体被他抱着呈悬空状态,心却好像安安稳稳地放下了。 宁馥神经放松下来,就这么靠在男人的怀里睡了过去。 她本以为都困成这样应该不会再做梦,但沉入梦境的瞬间,她又回到大学校园。 庆大艺术类专业每个学期都有一次汇报演出,说是展示一下学生的学习成果,实际上是给学生一个中短期目标,给压力的同时也给予动力。而学校为缩减成本地点基本定在学校大礼堂内,想去看的学生跟学生会要张票就行,没票要愿意站着看也可以。 宁馥大学三年演出六场,基本台下都座无虚席,时慈的室友在学生会,每学期他都请室友吃饭,要一张前排票,再给宁馥准备上一束玫瑰,卡在她表演结束的时间点送上去。 每当这个时候,台下都是一片起哄声,仿佛他们来看的并不是艺术类专业的汇报演出,而是两个人的婚礼现场。 梦境中,宁馥清楚地记得那应该是大三下学期,也就是他们除毕业汇演外最后一场汇报演出,台下的人格外多,就连座位间的过道都站满了人,时慈冲上来送花的时候起哄声几乎要掀翻大礼堂的天花板。 她满心欢喜地接过时慈递过来的一大束红玫瑰,抬头却看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台下的人霎时间全都消失不见,灯光音乐齐齐中止,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如同被人按下暂停键,只剩下足以让人出现幻觉的死寂。 “宁宁,别跳舞了好不好?” 宁馥心跳一滞,所有情绪如同迎上了一盆当头凉水,瞬间全盘覆灭。 “……为什么?” 她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梦里梦外,只要听见这个问题,就忍不住问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她的梦想就这么让人难以忍受吗?就这么让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剥夺掉吗? 宁馥在舞团闭关的时候已经太多次做到这个梦,以致于她这一次站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没有同伴,没有灯光,也没有演出服的时候,她自己心里都已经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梦。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惊醒,没有在一片惊慌中睁开双眼,面对一屋子孤寂冰冷的黑暗,以及一大串恐怕穷极一生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难道真的是她的问题吗? 是不是她本来就不该跳舞,是不是不跳舞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别哭了。” 直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传来,宁馥突然感觉到温暖。 她抬头,发现自舞台顶端一束白色的光束照了下来,照亮她脸上不知何时缀上的泪痕,将她牢牢地笼罩在其中。 那道光就像是太阳,灿烂又炽烈,也是所有舞者在舞台上的方向。 在那道光束下,宁馥终于想起自己到底是谁。 宁馥一觉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宁馥一睁眼看见陌生的天花板,愣了两秒才缓过神,想起自己现在正在宋持风这里。 房间的门关着,宁馥一个人躺在床上,回想起梦中的想法,有些恍惚。 在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她以为自己一直很坚定,坚定自己的舞蹈梦。 但其实那种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对了、怀疑舞蹈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情绪时不时地便会趁虚而入,趁她睡着毫无防备的时候钻进她的梦境中,啃噬她的坚定,软化她的决心。 就像是这一场梦里,她竟然真的开始想,会不会是她做错了。 可她到底错在哪里呢? 还好梦里有那一束光及时把她叫醒,让她想起自己在作为某个人的恋人,某个人的妻子,或某个孩子的母亲之前,她的愿望是成为一个舞蹈演员。 想到这里,宁馥已是睡意全无。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余光却发现旁边的位置,好像有人躺过的痕迹。 虽然那人应该已经离开有一阵子,床垫早已恢复原状,也再没有了温度。 但床单上依旧保留着浅浅的褶皱,证明那里曾经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宁小姐?您醒了吗,我可以进去吗?”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而后又是两下敲门声。 宁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不认识这个声音,只应了声“请进”,就看一个阿姨打扮的人打开房门,脸上的笑容客气又热情:“宁小姐,我是刘阿姨,宋先生刚走之前让我给你准备了早点,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煮了点儿粥和鸡蛋,现在端进来给你吃吗?” 宁馥愣了一下,应了声好,然后刘阿姨就很麻利地给她支起床上桌,把粥和鸡蛋都端了进来。 粥是鲜虾海贝粥,鸡蛋是普通水煮蛋,宁馥本来一觉醒来没什么食欲,硬着头皮吃了第一口,差点儿没把舌头鲜掉,回过神来一整碗粥都喝完了。 刘阿姨来收拾碗筷的时候笑得特别开心:“你喜欢就好呀,我还特别担心你不喜欢呢,中午你想吃点儿什么啊?我等会儿去买菜,喜欢喝汤吗,我特别会煲汤!” 她特别会煲汤。 宁馥垂眸,半晌才轻轻应了声:“还行,谢谢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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