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未说完便被妇人厉声喝断:“不要去触碰潮水!千万不能碰!” 众人平日里见惯妇人乐呵呵的模样,如今被她吓了一跳,俱是安静下来惴惴瞧她。 妇人深深呼吸,最后从腰间掏出片芦苇叶来。 那芦苇叶不似凡物,竟在晦暗暝暝的暴雨前夕中熠熠生辉,清绿光芒霎时令所有人心神大定。 妇人眉头舒展:“这是我家叶三送我的防身之物。住在江畔,总需得有临潮逃生的后路。” 说罢,她将芦苇叶放于江面,只见叶片光芒大盛,瞬间化作一叶扁舟,安稳浮于江面。 女子们倒吸一口冷气,爆发出阵阵欢呼来。 “阿姊,果真还是你最厉害!” “可是明明原路更近,为何我们非要渡江?” 妇人这次却口风严实,讳莫若深地摇摇头,只示意众人上船。 她虽口中安抚着同伴,但温眠敏锐发现她神色十分紧张,且不时往众人来路望去,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是那返潮之中有何危险吗?温眠瞧不太明白。 有长留山的法宝傍身,很快妇人便带领女子们来到江对岸,匆匆从温眠所在的庭院旁走过。 妇人走在最后,不住嘱咐道:“过了石桥就赶紧回家,今日勿要出门了!” 女子们都很乖,连连答应,根本无暇旁视左右,鸟群般从不远处桥上跑去。 唯剩妇人尚在检查江中潮水,也不知晓看到何物,浑身都颤抖起来。 她踉跄几步后退,侧头却撞见及腰处的庭院浅池内,于伽罗莲中向外张望的温眠。 糟了,被发现了。 温眠下意识想藏进花瓣内,转念又反应过来,莲花如今于浅池中无处可藏,终归是躲不过去。 正当她屏息观察妇人动作时,却见对方丝毫不惊讶,只低声咕哝:“哪家连这般漂亮的花仙子都不照顾好?这可马上就要落雨。” 说罢她将那叶芦苇往伽罗莲口轻放,恰好替温眠挡住天光,转而她头都不回,只快速往桥上赶去了。 温眠伸出细小胳膊去将芦苇叶取下,小心地放置在莲花内部,全然觉得不可思议。 ——这不是叶风和送她的防身法宝,怎就这般轻易用来替她遮雨? 可还不等她细想,便又听外侧江水中传来急速翻涌的声响,像是有东西即将破水而出。 温眠这次学乖,连忙以手为桨,驱使伽罗莲浮动至菖蒲丛中,直到莲花被叶片严实遮掩后,她才透过缝隙去警惕观察情况。 出乎意料的是,从江水中出现的人竟是全身湿透的鬼面。 他不知晓是从何处匆匆赶回,手臂上有深可见骨的爪痕,汩汩淌出的鲜血染红江面,又被潮水似活物般大口吞咽。 他起初并未转头朝温眠看来,挣扎着抬腿往前,但潮水中似有东西纠缠在他脚上,令他前进得十分艰难。 温眠心中一紧,忙又扯着菖蒲叶,借力漂至池边。 这次鬼面以余光发现温眠的身影,试图挣扎的动作更加剧烈,最后他蓦地抬手一挥,刹那一道猩红光芒若利刃从他掌底飞出,刮进江水溅起无数水花。 那是什么招数?温眠瞧着十分陌生。 但好在鬼面出手之后,江面顿时平静下去,他这才得以脱身走上岸来。 温眠不再去管潮水,抬手道:[怎么受伤了?] 鬼面却是不答,只在看见温眠的瞬间肩头松弛,像是心中大石落定。 他呼吸急促,颈项领口底下似有红光明明灭灭,直到缓了许久他才靠近浅池:[天快要下雨了。] [什么意思?]温眠皱眉瞧他。 鬼面低低笑了声,很是不在意地撕扯下衣物,草草绑在伤口上: [天快下雨了,我得带你回屋里。] 温眠这次打定主意要追问到底:[不是接了个活?这么快就回来了?在哪里受伤的?你这样包扎不行——] 鬼面一边托着伽罗莲往屋内走,一边低头瞧温眠在花蕊中张牙舞爪。 虽然用的是哑语,但就是感觉得到温眠的手势都变得吵闹起来。 他将莲花放在桌上,而后又去关好门窗,最终才回到桌边,将下巴枕在双手背上,安静又专注地看温眠说话。 温眠手臂都快挥舞得没力气,生气地看着他。 然后就见鬼面歪歪头,像是发现什么一般,蓦地凑近过来。 [做什么?]温眠心情十分不悦,[你知道我刚才在说什么吗?] [太好了。] 鬼面像是满血复活,快速比划着,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还受着伤。 [太好了,你马上就要重塑肉身了。] 他只欣喜不已地回道。
第10章 西行无故(三) 对于重塑肉身这件事,温眠自己其实很是淡然。 在前世为数不多的修行时间,她一向只埋头增进修为,从不会去忧心何时能筑基,或者到底会不会筑基。 同样的,如今就算她以灵魄的形态存在许久,也并未着急何时能脱离伽罗莲。 因此在鬼面提醒她之后,她自己甚至还怔了下,没有料到重获自由的时刻来得这般突然。 外边已然下起滂沱大雨,飓风若猛兽冲击着门窗,震得屋内都簌簌作响。 但鬼面丝毫未被外边的动静影响,心情好得不得了:[你若想的话,现在就能重塑肉身。我去把灵石取过来。] 能早点拥有身躯自然是好事,温眠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就在鬼面转身,从箧箱中取出灵石的时候,她蓦地生出个不太合时宜的念头。 她现在是灵魄状态,尚能幻化出死前的嫁衣,但等到拥有肉身,这身幻化出的嫁衣便会消失不见。 ——总不可能在如今两人共处一室时,赤//裸着身子出现在鬼面面前吧。 然而如今外边风大雨大,若是叫帮自己良多的男子直接出去,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温眠绞尽脑汁,开始措辞自己生平能说出的最委婉话语。 只是前世她不曾被旁人善待几分,也不曾被管事或者秋涵雅教过言谈举止,没学会那些刀言冷语已是不易,如今想了半晌都很难找到叫对方回避的理由。 冰蓝剔透的灵石啷当响着落于桌面,鬼面将其悉数摆放在伽罗莲周围。 [等等——]温眠寻思着不能再犹豫下去,抬眸想要和鬼面说明情况。 不料才在她将手举起的瞬间,大门嗑嗒关上的声响就已传来。 温眠这才发现,除却被安置在伽罗莲旁的灵石,桌上还多出一套整齐折叠的衣裙,温润青玉制成的发簪安然垫在衣物之上。 所有的东西,都被精心准备好,唯独方才还在房内的人消失不见。 “他还受着伤,又是这么大的雨,不若换个时间重塑肉身。” 温眠心中蓦动,下意识想要起身去唤住对方,却顷刻之间感觉身形陡沉,眼前视角骤然晃动,令她猝不及防直接跌倒下去。 在不可抵抗的下落中,她忙伸手想要稳住身形,掌下一拍却是稳妥踏实地按在了案桌上。 她站了起来。 温眠不可置信地转头,见伽罗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碎裂,露出她藏在蕊中的那叶芦苇。 目之所及的范畴更阔更高,曾经觉得偌大无比的物件现下都能被手轻而易举拿起,温眠试探着伸手去拿桌上的衣物,瞧见自己右臂靠近肩头的位置,出现了伽罗莲水红细致的图腾。 这已是如今唯一能证明她重获新生的证据了。 温眠眨眨眼,从怔忪中清醒过来,忙穿好衣物,草草挽好长发,急急打开门想要去唤回鬼面。 而就在她刚打开们的瞬间,入眼便是鬼面坐在青石台阶上的背影。 从身后望去,温眠能看见对方高束的墨发以及白皙的后颈。鬼面的肩背很直,又瘦削,看上去……不知怎么就叫温眠觉得熟悉。 在听到背后响动后,鬼面亦是转过头来。他的额发被雨水沾湿,低低垂在面具之上,像为面具平添几道裂痕。 外边的雨不知何时变小了,黑云散去后,竟有丝丝缕缕朦胧夕阳投射至院内,映出浅池内漫漫星河来。 在被洗涤透绿的芭蕉叶下,鬼面缓缓抬手,传达的话像是陈述,又像是祝福: [你自由了。] · 温眠站在门槛旁沉默片刻,径直走到鬼面跟前蹲下,而后去将他的手握了过来。 这个举动似乎让对面有瞬间慌乱,忙想将手抽回。 “别动。”如今的温眠已能开口,久未说话的嗓音略显生涩,声线冰然。 她干脆坐在鬼面身边,将手里的纱布和药膏俱是放在腿上,以银剪切去对方臂上的破碎衣裳,再细致地重新替他包扎。 ——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对她的事情事必躬亲,但对自己的身体全然不曾在乎。 温眠思及此处,黛眉不由得皱紧。 能够不被束缚地活着,是非常珍贵的事情。 如果自由是鬼面生而俱来的幸运,他便不能暴殄天物,随意损害自己的身体。 “活着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温眠抬眸,却见对方微微垂首,像是在安静注视着自己。 “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她嘱咐道。 鬼面这次将她的话听了进去,颔首两下,随即又去指温眠腿上的翠绿叶片:[这是什么?] 温眠瞥了眼,道:“你回来之前,对面洗衣裳的阿姊给的。” 那叶家妇人赠她翠叶,若是今日鬼面没有回来,想必能救她一命。因此温眠便学着浣衣女子们的称呼,唤她阿姊。 鬼面在听后却蓦地紧张起来:[她看见你了?] [你不是说,她与长留山有关联?] 温眠想了想当时与叶家妇人相遇的场景,摇首道:“她应当没认出我来。” “这芦苇叶是她儿子交予她的防身之物,我得还回去。” 鬼面听后停顿片刻,最后似叹了口气,起身道:[我陪你去。] “你受伤了,还是先休息吧。”温眠想了想,问道,“你还有别的面具吗?” 鬼面瞬间会意,去屋内寻来另一枚青面面具来。 他有些犹疑地递给温眠:[不太好看……] 温眠却直接接过后戴上。 她身形瘦柔,又穿着一袭素纱薄衣,头上发簪的青玉吊坠摇摇晃晃,看上去宛若雨后一枝细柳,模样可怖的面具戴在她脸上确实格格不入。 可温眠适应良好,还弯腰从下方歪头去瞧鬼面:“现在我们是同类啦。” 她重获肉身心情颇好,说完后戴着面具在院内四处探查,从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视角再看一遍浅池菖蒲。 她甚至觉得住在这里也蛮不错。 这里有小桥流水,每天还有奇怪的传闻可听,如今她正好还未想到如何报答鬼面,两个人可以先停驻此处,戴着面具便是莽莽庭院中作伴的两只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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