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很不适应以妖族心脉来作战,浑身血管都隐发红芒,在皮肉下明明灭灭,宛若爆发前的火山熔岩。 庄明音踉跄退后几步,面上却依然讥讽笑着:“你撑不了多久,第一次调动妖力就心脉全开,你只会爆体而亡。” 她说罢祭出自己的丹朱团扇,形成坚不可摧的防御阵法笼罩自己:“你浪费了她一片好心,你会死无全尸!” “我本就没打算活。”殷玄烛终于开口,冷冷看向躲在阵法内不敢出来的庄明音,“她死了,我有什么好活的。” 他在说罢反而像是醒悟过来,干脆不再针对庄明音发起攻击,而是转身小心翼翼地将温眠抱起。 “是啊,她不在了,杀了你又有何用?” 他将早已死去的女子紧紧搂入怀中。 “眠眠……”殷玄烛怔怔唤道,话音刚落便从眼眶淌出血泪来。 “给你花,眠眠。”他似想起什么,急急要从怀中取出花朵。 可在之前的战斗中,那些花瓣早已零落不见,令他掏了个空。 温眠紧闭着双眼,颈侧溢出的血染到殷玄烛手上,他茫然地望着那处伤口,不由想到,那该有多疼啊。 当初他被下仆们置之死地,也是一刀斩向咽喉,那次甚至没刺中要害,都令他痛得快要休眠。 那温眠在自刎的时候,该有多疼啊。 殷玄烛浑身都颤抖起来,终于再抑制不住心痛,伏于温眠颈侧哭出声来。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殷玄烛再一次动用妖力,这次直接以心脉为引,灵火刹那迸发,暴起如红莲。 “是我太弱,是我没保护好你。” 他眼角不住淌着眼泪,只不住以脸颊去蹭渐渐冰凉的温眠。 “如果有来世,就让我先去往你的身边吧。” 火焰将他与温眠的身体皆包裹入内,以汹汹之势燃向整个后峰,顷刻间映亮长留山的夜空。 · ——那片红莲火海与伽罗莲重叠交错,前尘画面渐渐消散,唯剩伽罗莲落入溪中,被湍急水流送至长留山下,又融进江河漂向东陆最西的入海口。 最后,莲花被江畔一双修长苍白的手珍惜地拢进掌心。 来人以指触碰伽罗莲,灵气宛若清风拂入蕊心,唤醒了沉眠在过往记忆中的灵魄。 花瓣缓缓盛开,于久违的天光中,温眠睁开朦胧睡眼,一时不知晓今夕何年。 有人……在帮她? 温眠的灵魄依旧坐于花蕊,仰头往上看去,入眼却是一面熟悉的鬼面面具。 出嫁当晚遇到的陌生人再度出现在眼前,见小小灵魄于花中苏醒,面具后泄出点如释重负的笑声。 他指尖轻点,便是又一道灵气注入。 温眠舒适地眯起眼睛,这才发现外边的天色已是傍晚,姹紫嫣红的火烧云铺了满天,渔女在莲叶间婉转歌唱,群鸟于头顶悠然盘旋。 入眼尽是陌生风景,呼吸间尽是全新气息。 温眠坐在莲蕊许久,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是啊,这已经是来世了。
第8章 西行无故(一) 重生之后温眠知晓的第一个道理,即人人皆有劣根性。 比如前世她最为厌烦的就是墙角那些嘴碎下仆,但现下她置身事外,好生生被养在伽罗莲中,每日最为期待的,则是镇上妇人到对面江边洗衣闲聊。 “听闻长留山那位贵人已经登阶剑尊了。”一位戴靛青扎染头巾的妇人率先道。 温眠如今被鬼面男子安置在一处江畔庭院,伽罗莲于浅池上悠然漂浮,池边菖蒲葳蕤,淡紫花冠低垂,刚好遮挡住红莲光华。 温眠的灵魄尚幻化着当日大婚的嫁衣,如今浮于池面,像一尾细弱红鲤。 既有草叶遮阳,又有池底灵石滋养,温眠舒服得紧,听见对面人声后,只将手撑在花瓣上,饶有兴趣地探头去瞧那群浣衣女子。 那头还在说着倒霉鳏夫君凛的闲话。 “当真?不是说他大婚当日——” “咳咳,小声点,别提那事。” 最先引出话题的妇人邦邦两槌下去,敲得一条来凑热闹的扬子鳄飞快潜逃。 妇人收手,继续叹息:“也算是贵人历过情劫,方修成正果罢。” “你们在说什么贵人,我怎么不知道?”有年轻女子或许是新嫁进门,不由得好奇问道。 其他人当即惊诧:“什么?你连贵人都不认识?” 几个姊妹立马排着队,七嘴八舌与她说道起来。 “听说过三神箴言没?” “传言上古三神在陨落前,曾留下引路预言,说什么……万载什么……” “哎呀,别文绉绉的!那预言大概意思就是啊,于三万年后,将有天魔作乱,意图率世间魔族伐尽人间;但亦有救世圣人降世,如拂晓晨星,驱散无边极夜,护佑天下安宁。” 最后一人昂首挺胸地总结:“而叶家阿姊所提及的长留山贵人,便是拥有绝佳灵髓的白帝首徒,君凛。” 年轻女子还是困惑:“这又与预言有何关系?” 戴头巾的妇人恨铁不成钢: “自然是因为他与刻有三神箴言的天书能相互感应!能与天书感应之人,自是被三神箴言召唤之人。更何况他小小年纪便屡次镇压魔族过境,这不是那预言中的拂晓晨星,又是什么?” 女子还是不服,咕哝道:“这如何能算?天书不也没明说……救世圣人有什么额角伤疤、右臂胎记的,如何认得那君凛是拂晓晨星?” 温眠煞有介事地点头,以示赞同。 “还真有。”不料戴头巾的妇人正色答道。 “君凛的灵髓有三神印记,他注定是被神庇佑的救世圣人。” 她说得神秘又笃定,一时令其他人都听得呆愣住。 江畔蓦地寂静下来,所有人都被她话中的神圣寓意震慑莫言。 直到过了许久,不远处才有女子恍过神来,笑道:“阿姊,瞧你说得头头是道,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也去寻仙路了呢。” 刹那女子们如梦初醒,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那戴头巾的妇人也笑:“倒不是我懂这般多,但我家叶三可不就是在长留山修行?他还是贵人的师弟哪。” “真的吗?” “这般厉害?” 此话一出,所有浣衣女子皆停下手,兴致勃勃地围到妇人身边。 “贵人长得真若传闻中那般好看?” “哎哎,那你家叶三可曾婚娶?” 一群女子叽叽喳喳,绿云扰扰,香气袭人。妇人被簇在中央笑得合不拢嘴。 温眠亦是来了兴趣。 君凛姓叶的师弟,就只有那么一位,难不成…… 她尚在犹疑,那头妇人却已然作答:“我家叶三啊,名作风和。七岁那年白帝游历至此,他竟不惧怕白帝,还伸手……去长留山的测灵石上摸了把。” “这一摸,便测出他灵髓绝佳,被白帝带走当弟子去了。” 妇人眼中神采奕奕:“他昨日还来见我一回,说是刚从秘境出来,修为大涨!” 女子们俱是发出惊叹。 温眠也微微眯起眼睛,在徐徐熏风中长舒一口气。 ——叶风和活了下来。 看来没有她在,对于叶风和来说恰恰是好事。 那这般说来…… 温眠又想起当初拼死要护着她的小孩。 若非当初溪水边两人结下因果,殷玄烛根本不会遇上庄明音。 这一世没有她在,殷玄烛应也能安稳活着,迟早有一天……他能离开长留吧。 “姐姐,快讲讲呗,仙门里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哪?”女子急促的声音打断温眠的思绪。 她亦是凝眸,好奇地侧头去听。 前世她要么被关在灌湘岭偏院,要么被禁在长留山后峰,根本无甚接触修士的机会。 说来她还算是名门后代,但她对仙门了解堪比管中窥豹,拿不准还真没眼前的妇人知晓得多。 妇人嘴还未张,就有旁的姐妹往她怀里塞来瓜果饭团,受贿的妇人喜上眉梢,立马清清嗓子,唤着众人坐在树下。 “你们……都知晓仙门五家是哪五家吧?” 有女子抢先道:“这可是妇孺皆知!东长留,南雨师,西丹朱,北刑云,还有内陆谷地鸦津渡——” “话说回来,如今长留山的贵人本要迎娶的是灌湘岭女冠,恐怕今后,鸦津渡的仙门第五位置不保吧?” 温眠心道,就凭她这与君凛见都不曾见过的夫妻交情,哪里还能叫灌湘岭沾上半点长留威风? 等她头七一过,君凛估计就马不停蹄去丹朱庭提亲了。 不料那妇人竟对女子的回答竟表示赞同:“没错,我便是要讲啊,这仙门五家恐怕是要变天!” “怎么个说法?” “嘘,小声点,别叫路过的修士听了去!” 戴头巾妇人大手一挥:“嗐,怕什么!我等小民哪里会被修士放在眼里,他们若真经过,便是御剑从咱头顶去了,哪里会听见我们聊什么?” 女子们这才惴惴抚平心绪,继续听她讲起来。 “鸦津渡的巫教教主向来与其他四家不和,尤其喜欢与刑云宫作对,旁的四家早就看他不顺眼,如今灌湘岭风头正盛,说不准明年便会将鸦津渡给挤下去。” 方才插话的女子又有些不明白:“可灌湘岭的大小姐温眠,不是死在婚礼当夜了么?贵人总归是要续弦的,既是如此,灌湘岭也并未攀得上长留山高枝吧。” “非也非也。”妇人竖起食指晃了晃,洋洋得意道,“下边要讲的,就是我家叶三告诉我的内幕了。” 温眠瞧着那群女子凑成一堆,心道:“这说话声江对面都能听见,御剑修士五感俱开,能听不见?你家叶三话若再多点,今生怕是又活不成。” 妇人全然不知她的话被温眠听去,还压低声线故作神秘道: “听闻灌湘岭曾还和雨师泽有些许关联,说是……秋家有后人与雨师泽联姻过。更别提秋家二小姐,业已被许配给刑云宫的小公子,仙门只有五家,可他们攀上三家亲事,能不威风?” 竟有这事?温眠同那群女子一齐睁大眼睛。 难怪秋凤弦那般瞧不惯她嫁与君凛,也无法从中作梗,原是秋涵雅已将她许配给刑云宫。 而刑云宫地处北原高地,坐镇东陆边疆,抵御夙野荒原的妖族南下数千年。从兵力和威望来看,虽长留被称为仙门之首,然刑云亦足以与其相提并论。 但雨师泽的亲事……温眠就无从知晓了。 她正欲继续听下去,身后却蓦地传来草叶响动。 温眠回眸望去,透过重重叠叠的莲花瓣,看到身着玄衣的男子正躬身站在池前,伸手覆于莲花顶,替温眠挡下朵凋零坠落的菖蒲花。 [在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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