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悦这时说道,“微信上的开锁师傅说好了,半小时后到。阿姨,嘉图,你们快休息吧,我出去等等他。” “楼上楼下住着,客气什么。”李妈打个哈欠,“小冯,阿姨先去睡了,我可不像你们年轻人能熬夜。你就家里等着,嘉图睡得晚,一点不打扰。” 见对方站起来面露歉意,嘉图拍拍沙发,“冯姐,真不麻烦。” 冯悦这才迟疑着坐下,朝李妈道声“阿姨晚安。”待主卧门关上,她对嘉图笑笑,声音刻意压低,“今天太谢谢你们了。” “应该的。以后有什么事儿你就直接敲门,远亲不如近邻嘛。” 冯悦点头,问道,“嘉图,你上学还是上班?” “我都上班好几年了。”嘉图笑,“我在一个经济学网站做编辑,平时就看看论文写写稿什么的,肯定不像你们医护那么忙。” “这里还好。”冯悦停顿一下,“以前在北京,也是三甲医院急诊,我们经常连轴转,说站着睡着完全不夸张。” “那怎么回来了?北京机会应该更多吧。” “出了一点意外。”冯悦抿抿嘴,声音更低,“我……个人的事情。” 嘉图一向没有追问的习惯,只是此时此刻,她不知怎的在冯悦脸上读到一种悲伤与倦怠夹杂的情绪,那情绪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染力,以至于她不由自主握住对方的手,“都说家是避风港,回来挺好的。” “我很羡慕你和阿姨间的相处。”冯悦回握她的手,“之前有次看到你们从超市出来,你靠着阿姨肩膀撒娇,牛皮糖似的推都推不掉,我跟在后面都忍不住在笑。” 什么时候呢?嘉图完全不记得此般场景,好像她与母亲一直如是,这全然不是一件值得被深刻铭记的事。 “我……意外之后吧,”冯悦继续说下去,“父母对我总是小心翼翼的。 今年从北京回来,想着距离近了在他们身边会好一些,但好像总摸不着门路。他们摸不到,我也摸不到。” 一集播完,电视机里的连续剧奏响片尾曲,女歌手沉吟般唱起关于岁月的故事。 “你在北京,”嘉图握紧她的手,“发生过特别不好的事儿吗?” 许久,久到一曲至终,冯悦眼眶红着点点头,“那可能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特别不好的事儿。”
第7章 七银杏树3 隔天睡到日上三竿,嘉图起床洗漱完,照例拿手机准备放音乐吃早饭,这时看到徐植的回复——冯悦把我拉黑了。 这条信息发自凌晨两点。 她隐隐有种感觉,冯悦口中那件在北京发生的特别不好的事许与徐植有关。又或者她在最困难最需要安慰的时刻,徐植没有出现。这便能解释的通她为何带着抗拒,甚至敌意一直回绝他,而他则有愧于人一般不停试图挽回。 母亲正在和面,见她“哎呦”一声,“老佛爷起来啦?” 嘉图嘿嘿笑,去厨房盛上一碗粥,乖巧地在餐桌旁坐下,问道,“晚上吃饺子呀?” “还合您心意?” “合!严丝合缝,和我心愿匹配度百分百。”嘉图讨好回应。 “你啊,一到周末变本加厉,生物钟完全颠倒。昨晚几点睡的?” “一点多吧。冯姐门打开都快十一点半了,我又看了个电影。嘻嘻。” 面已和好,李妈搓搓手上粘的残粉,又拍打两下圆乎乎的面团,这才解开围裙,去厨房拿了保鲜膜封住面盆。“我去排练,你出门带钥匙。” 嘉图吸溜吸溜喝着粥,含糊答“知道了。” 母亲洗了手,出门前特意将保温杯在她面前晃晃,“有孝心了啊,这几个梨买的不错。” 嘉图很开心,嘴上却不饶人,“也没给我剩点儿。” “锅里有!”李妈说笑着出了门。 嘉图吃过饭,倒一杯冰糖雪梨汤,翘着脚开始想怎样回复徐植。 其实也可不回,毕竟与对方连一种确切的关系都无法定义,可有可无的存在。只是昨晚自己带有戏谑的成分提了那个问题,得到的却是一个略显沉重的答案,这让嘉图多少有些不舒服。 戳中人痛处,即便那是无心之举,也理应再做些什么。 说什么好呢?头大。 手机进入来电,嘉图看了眼屏幕,未经犹豫接起,“喂?” “嘉图姐!”廖一骁活泼洪亮的声音自听筒传来,“你在家吗?下午有事儿吗?来打羽毛球呗。” “哈?你们缺陪练啊?” 嘉图所供职的《经济瞭望角》网站前身是《经济大观》杂志,杂志早年间属专业门类省级期刊,随着纸质刊物的式微与同类期刊的革新合并,一三年原杂志社的一批人马另起炉灶创办《经济瞭望角》这一资讯类电子平台。也正因如此,公司虽做网站,却未习得互联网行业高压内卷的风气,反倒保留了一些过去杂志人老旧的传统。就比如为迎国庆,他们每年都会举办“职工运动会”。 网站现分金融、地产、汽车、生活、能源等诸多模块,从内部分工来看亦有 IT、运维、招商、运营等平台支撑部门。嘉图所属组别为专栏,是平台下唯一偏理论研究的区块,日常包含将国外前沿论文翻译并以报道的形式登出、以经济学原理做支撑分析某一行业或社会现象、对话业内知名经济学家形成采访大纲、宏微观经济学理论的现实应用等等。静伊形容她的工作是——一辈子都在写毕业论文。但嘉图并不觉得枯燥,她偶会有这种感觉——与理论打交道多了,对生活里很多事情就会看得很轻。 廖一骁似乎在走路,声音有些喘,“不是。欣姐昨天去爬山把脚扭了,这不快比赛了么,我混双缺个搭档。她说去年你上过场,让我找你问问。” “那她没跟你说去年我就是输给她了?” “江湖救急,虾兵蟹将逮到一个算一个呗。” “行,再见。”嘉图故意要挂断。 “哎别别别,我口不择言,我错了行不行。”廖一骁问,“你在家吧?” “在。不过我和你们tຊ不是一个部门啊,怎么搭?” 今年嘉图被迫报了一个多人长绳,只因要求这个项目每组必须出人,而专栏模块在公司组织架构上只有她一个人。 “你过十分钟下楼,我来接你。见面再说。”廖一骁不容有疑直接挂断。 现在这些小家伙们,嘉图自顾摇头,是该说他们毛躁还是行动力强? 廖一骁踩辆单车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嘉图顿时乐了,“嘿,我还以为你拿公交车接我呢。” 廖一骁一向禁逗,“我寻思去个球场就不用把我的加长宾利开出来了。”他拍拍后座,“上来吧,哥们技术稳得很。” “别,我去前边扫个车。” “哎呀你就上来吧。”廖一骁直接拉过她的胳膊,“没多远,我同学都到了。” “你同学?”嘉图坐上去,顺手摘下他肩上的球包挎到自己肩上,“还专门找人练习?够重视的。” “那是,我毕竟头回参加,上来就下去算怎么回事。”廖一骁一蹬脚,“抓稳了啊。” 他起步突然,嘉图又是侧坐,一晃就被甩了下去。男生赶忙停下,回身问,“摔着没?” “再摔着你连备选都没了。”嘉图不在意地摆摆手,小跑两步改为跨坐上车,拍拍他的后背,“出发!” 廖一骁骑出几米,暗自笑笑,继续与她说话,“我们 IT 不就钱欣姐一位女士么,我问过行政了,他们说混打项目可以找其他人,到时候你就算外援。” 嘉图接话,“那得分算谁的?” “算我们,但奖品你也有。” 嘉图“切”一声,“我以为得分一人一半呢。” “嘉图姐,”廖一骁讨好劝说,“你们编辑部人多势众,要这三分两分的顶什么用。” “我要的是分么,我要是的……” “是是是,你要的荣誉,行了吧。”廖一骁单手撒把,朝后面伸出一个大拇指,“有志气。” “臭小子。”嘉图打开他的手,“好好骑车。” “去年你怎么输给欣姐的?她跟我说你球打得很好啊。” “我反手不太行。而且去年羽毛球没有混双,一个人打到最后特别耗体力,我俩最后一局比完,一人一边坐地上半天起不来。” “咦?那今年怎么没报单打?欣姐受伤,你很可能拿冠军了啊。” “我……我不是要去跳绳么。” 两场比赛在同一时间段,分身乏术。 “哈哈哈哈哈。”廖一骁爽朗大笑,“那确实得以集体任务为重。” 笑过后他又问,“嘉图姐,你哪年的?” “我二十九。怎么?怕我老胳膊老腿拖你下水啊?” “你比我大六岁!”廖一骁叹一声,“真看不出来。” 嘉图逗他,“看着像大十岁的?” “没有没有没有。”男生否认三连,“我以为你也就才毕业,你身上学生气很重。” 身旁恰逢车辆按喇叭,嘉图没有听清,“我什么?” “你很可爱。”廖一骁在红灯前停下,转过身看着她大声回应。声音在空气中缠绵片刻,袅袅消散。 嘉图不由笑出来,他也笑,这句语气里带些中二的表述的确让人心情很好。 “就前边。”廖一骁扬手指指,“你来这个馆打过吗?” “没。” “你都去哪儿打?” 嘉图双脚撑地,望着路边的来往的人群,“学校吧。” “那以后我能叫你出来打球吗?哪里都行。” “看你水平。”嘉图笑着扬扬下巴,“变灯了。” 廖一骁介绍过自己的同学,几人也不多寒暄,分站两侧做几下准备活动便上了场。一来一回打和平球的间隙,廖一骁告诉嘉图他们都是大学羽毛球社的,对面两位拿过他们学校混双比赛的冠军。嘉图顿时心凉一半,“这陪练是不是水准高了点?” “嗨,就当玩呗。”男生竖起拍子挡下一记慢速高球,球不落地,直接打给嘉图,嘉图顺势单手接住,问他,“我前你后?” “行。”廖一骁说着退后两步,朝对场扬扬手,他的同学立刻知会,摆好阵势准备接球。 嘉图抱着探底的心态中规中矩开场。父亲常把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放嘴边,所以她很少先发制人,她习惯先对对手作一期观察,哪里强哪里弱,擅跑动还是技巧型。当然了,遇到钱欣那般业余选手中的六边形战士,她这套慢热的打法便失了效。只能说实力相当的大多数情况下,理论依旧有它的效用。 她有时会想,理论,五花八门的、形形色色的、远古的现代的、通识的专业的,这些好像是她从父亲那里继承的独一无二的宝藏。 其实多项体育技能都是跟从父亲学的。在大学校园里跑着长大,条件得天独厚,父亲又是个好动的人,逢闲下来就去找体院的老师们切磋。见小尾巴嘉图呆着无聊,今天这个教乒乓、明天被那个拉去旁边的游泳馆、后天又张罗着带她滑轮滑,一帮平日里正经严肃的体育老师们简直拿她当解闷玩具。其余只能算略懂皮毛,羽毛球是唯一当做兴趣坚持下来的。嘉图也说不清为什么,好像小时候觉得大拍子握在手里威风、挥着带劲,慢慢水平上来了,能让父亲做手下败将了,业余比赛也能拿名次了,这爱好像习惯一路跟随着她,能解压、能强身健体、也能让她心态更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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