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这个量级的客户，不是陆垚一个人能啃下来的，背后肯定有连总撑腰。”高醒说着，挠了挠脑袋，“说白了，老大不是在帮陆垚解决问题，她是在替公司解决问题。”
*
其实高醒只说对了一半，程曦不仅是在为陆垚和公司解决问题，她也是在为阮之珩解决问题。
因为作为阮之珩的前任，她比其他人更了解阮赫连一点；同时作为服务汽车品牌近六年的公关人来说，她对有道汽车的公关风格也算熟悉。
此刻已近午时，参加养生讲座的嘉宾都移步至民宿的西图澜娅餐厅用餐，只有程曦、阮之珩和余筱荟还留在西厢房里。
三人围坐在程曦的笔记本电脑前，看着她草拟的声明。空气仿佛凝固，就连艾条燃烧后留下的草药味道都停滞在空中，隐隐刺激着人们的嗅觉神经。
说是声明，其实更像阮之珩发表的一个个人回应：这次参加亚历山大的媒体论坛，很荣幸能够和阮赫连先生、张俊生教授同台。阮赫连先生是我敬爱的叔父，更是我敬重的行业前辈。每次和他交流，我总是获益良多。领驭汽车尚不成熟，我未来需要向叔父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余筱荟是典型的甲方思维，在她眼里，公司的名誉、老板的舒适度都比传播本身更重要。她浏览完电脑屏幕上的短短几行内容，率先发难：“程曦，你这是要之珩向阮赫连伏低做小吗？”
阮之珩的脸色也不好看——余筱荟说的没错，之前他同意和阮赫连同台，争的是一个和他平起平坐的机会，但现在让他在微博上发布这样的一个声明，明显是要他让步。
“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有道汽车的实力是领驭的大几十倍，而他们处理负面新闻的公关手段更是进攻性十足。”程曦说着，看了眼阮之珩，继续道，“师兄，阮赫连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很清楚。他一定不会觉得是自己的言论有问题，导致网友声讨他。他会把所有的账，都算在你和领驭汽车头上。”
余筱荟冷笑一声，说：“算就算，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程曦问她：“余总，领驭的第一款车型还没上市，师兄也是刚刚才有了点儿知名度。您确定现在就要和有道汽车正面发起公关战吗？两年前的星海汽车，是怎么被有道汽车吞并的，您应该有耳闻吧？”
星海汽车是过去两年中，国内诸多昙花一现的创业车企之一。当年的星海汽车在百人电动汽车展会上，以一款超长续航的纯电 SUV 引爆关注，风头一时盖过了有道同期发布的新款混动轿跑。原本业内很看好星海的发展，可就在产品量产之前，有媒体爆出星海窃取了有道的研发数据。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铺天盖地的负面报道直接影响了星海的 C 轮融资，最后整个公司资金链断裂，以被有道全资收购而告终。
星海汽车是如何一败涂地的，圈内人都心照不宣。这段往事顿时就把余筱荟的意气用事给浇灭了，她欲语还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能“啪”的一声把手机摔在桌面上泄愤。
“师兄，你和阮赫连谁对谁错，网友会有自己的判断。”程曦也不打算说什么卧薪尝胆、胯下之辱的大道理，她只是看着阮之珩，劝道，“你是青年创业者，在商业环境里，对前辈谦逊一些总是没错的。”
她说完，认真去看阮之珩的神色，只见他微微低着头，似是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声明发呆，但在桌面上紧握的双拳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让他向阮赫连低头，真的很困难吧？
程曦不禁想起两人共度的那些大学时光，每当阮之珩与自己说起阮赫连时的反应——他压根儿不爱提，迫不得已要提起，语气中总是充满了厌恶和压抑。她叹了口气，心绪像被柠檬水泡过，一下子开始发酸。她犹豫了一下，又冲阮之珩说道：“或者我们不用师兄的口吻，就从领驭汽车的官方视角切入，说公司的 CEO 参与了一个行业活动，很荣幸能和两位前辈同台，受益匪浅即可。”
她说着，便一边将电脑挪到自己面前，一边说：“我现在就调整一下声明……”
她表情忧虑，语气妥协，阮之珩看向她，不由得在想：她这是在担心自己吗？
只听他说：“不用了，就发这个版本。”
程曦听着，不禁一愣，再抬头，就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然恢复了平静，说道：“欲扬先抑，先低头的人不代表先认输，对吧？”
程曦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她一边把声明发到余筱荟和阮之珩的邮箱，一边问：“师兄有自己的个人微博吗？最好有加 V 认证。”
“我们还没来得及给之珩申请微博。”接受现实的余筱荟也开始参与讨论，她说着，看向阮之珩，“但我记得你好像有个人微博……”
“那个微博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了。”阮之珩打断余筱荟，说，“之前市场部给公司申请了一个蓝 V 微博，用那个发吧。”
程曦说：“也可以，只要能说明是师兄本人发布的就好。”
亚历山大还不是领驭汽车正式的公关代理公司，程曦无权过问领驭蓝 V 账号的用户名和密码。她发完邮件，便合上了电脑，说：“声明我已经发到两位的邮箱了，越早发出去越好。”
余筱荟答：“我会交代市场部的同事。”
程曦颔首，冲阮、余两人露出一个笑容：“这个民宿的农家菜据说做得很不错，两位不妨尝尝。其他事情，交给我们来解决。”
阮之珩闻言，正要开口邀请她一起用餐，程曦便起身离开了。
*
程曦走到民宿的门口，翻出那支没有抽的香烟，用打火机点燃，狠狠吸了两口。
这时，陆垚刚好从不远处的凉亭走过来，手里也夹着一支烟。
程曦问他：“你搞定魏总了？”
陆垚一手夹烟，一手还握着手机，一脸口干舌燥的表情。他说：“这个电话我打了快一个小时，算是搞定了。直接删帖不太可能，但魏总说了，只要阮之珩愿意发声明，他可以给那几条高转评赞的负面限流。”
这已经是很理想的沟通结果了，程曦从包里翻出一小瓶矿泉水，递给陆垚：“我已经说服阮之珩了，声明他们一会儿就发。”
“可以呀你。”陆垚一边掐灭烟头，一边对程曦说，“连总把领驭这个客户交给你，还是有他的道理的。”
程曦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和阮之珩的前任关系，但她不打算接茬，只问：“你不可能是白白说服魏总的吧，谈的什么筹码？”
“明年至少五个 campaign（营销活动）的投放。”陆垚答着，看了眼程曦，“你至少得贡献两个啊。”
程曦点点头，露出一个“行吧”的表情，然后就安静地抽烟，不再说话了。
陆垚“咕咚咕咚”地喝完小半瓶水，对程曦说：“诶？我搞定了魏总，你不夸我两句就算了，‘谢谢’总该说一声吧？”
“说好的互帮互助。”程曦冷哼一声，说，“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招你别往我身上用啊。”
程曦在人前一向冷静自持，但陆垚好像习惯了她这副怼人的模样。他大手一挥，一副“老子不和你计较”的样子，说：“事情既然都解决了，走吧，去西图澜娅餐厅吃午饭。”
程曦一顿，差点被燃尽的香烟烫到手指，她本能地甩了甩手，说：“我不吃了，你去吧。”
程曦故作镇定，但陆垚还是眼尖地捕捉到了她眉眼中的一丝慌乱。他颇有些好奇地用手肘顶了顶程曦的胳膊，问：“还是那个问题，我怎么觉得你在躲着阮之珩呢？”
程曦表情嫌弃地往旁边避了一步，没有回答陆垚的问题。
陆垚又问：“我听老连说，你们之前是男女朋友。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程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确实在躲阮之珩，但她没必要和陆垚解释。陆垚等不到回答，正悻悻然地准备自己去吃午餐，又发现程曦的一只手一直按在胃上。
他突然就想起徐晓彤昨天说过，程曦的胃病犯了。
第22章 先低头不代表先认输（下）
南山脚下有许多民宿和农家小餐馆，一家家紧密地挨着，此刻都散发出揽客的饭香。
陆垚和程曦挤在某家餐馆角落的小桌旁，随便点了几道农家菜。
眼看店里的热闹程度，估计上菜速度也不会多快，程曦瞪着陆垚，说：“都让你自己去民宿的西图澜娅餐厅吃了，你还非得拉我到这里来。”
陆垚说：“看在咱俩时隔多年，再次互帮互助的份上，一起共进午餐怎么了？”
程曦懒得再与他多说，于是百无聊赖地刷起微博，发现领驭汽车的账号在十五分钟前已经发布了声明。
声明是阮之珩手写的，程曦认得他的字迹，是流畅洒脱的行草。他今天的话题度确实很高，不过短短十五分钟，这条微博的评论和转发数皆已近万。
陆垚就坐在程曦的对面，一抬头就看到她的手机屏幕，他笑道：“都说颜值即正义，你说如果把我包装包装，是不是也能有这种效果？”
“不能。”程曦说着，把手机放在他面前，“你看，MA Auto 的雷恩给阮之珩点赞了。”
“厉害。”陆垚惊叹，他拿起手机说道，“阮之珩这款是男女通吃，那我确实不行。”
程曦早就习惯了陆垚的油嘴滑舌，只是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次传播的效果远远超出了预期，不仅上了热搜，完成了连城交代的任务，还赚到了雷恩的一个点赞，可谓是盆满钵满。
可程曦并不开心，直觉告诉她，这全是因为上午那场不欢而散的早餐。
陆垚早就看穿了她的消沉，又猜到原因多少和阮之珩有关。他问：“你和阮之珩当年为什么会分手？”
程曦没想到陆垚会突然这么问，顿时怔住了。
陆垚继续试探：“连总会让你去接洽领驭，至少说明你们当年没有因为分开变成‘仇人’。”
陆垚语气迟疑，说的却是一句陈述句。程曦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和陆垚解释，她和阮之珩确实没有成为“仇人”，因为阮之珩当年连闹分手、撕破脸的机会都没给她。
程曦与陆垚同期入职，在独立带项目之前，他们也曾是肩并肩作战的队友。程曦了解陆垚的好奇心，她微叹一口气，说：“他有宏大的目标要追求，十年前的我，还跟不上他的脚步。”
“宏大的目标？创立领驭汽车吗？”陆垚说着，给程曦倒了杯水，“那你现在已经可以站在他身边，用自己的专业帮他解决问题了呀。”
程曦闻言，不禁失笑：“大哥，竞标还没开始呢。距离 deadline 就剩两个星期了，我连方案的框架都没搭起来。”
“你能不能对自己有点儿信心？”陆垚嗤了一声，说，“这次项目做得这么成功，不比任何竞标方案都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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