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为什么在睡着之后,眉头还是皱着的? 是梦到了以前的事情吗? 刚才万文东说的那些话仿佛在耳边重播: -“那会还有人故意刁难他,很乐意看到这样高高在上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也有志时穷困,狼狈潦倒的一日。” -“他不得已要需要出去应酬,没日没夜地应酬……后面喝得太凶把胃喝坏了。” -“他不是一个喜欢把这些事情挂在嘴边的人。” 万文东说她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情,实际上她也确实不清楚这些事情。 温家发生大变故的时候,温恂之二十多岁,她才十几岁。那会儿她还是泡在蜜罐里的小公主,每天过在云端之上的生活,根本不懂得人间疾苦——只知道喜爱的温伯伯去世了,月贞阿姨成天以泪洗面……温家内斗得厉害,恂之哥哥变得很忙,并且,越来越忙。 她因为温伯伯过世哭了好多次,她也十分悲伤和难过,但是失去至亲的悲伤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直到她自己也经历了相似变故。 那是一种长达经年的恍惚与余震。 时至今日,她还是时常会有一种记忆错乱的感觉,总是分不清楚现实和愿望,这种巨大的期望的落差……只要想起来一次,就疼一次,折磨得人喘不过气来。 如果不是还有爷爷和妈妈,她都不知道应该要怎么撑过来。 可温恂之几乎什么都没有。 当年他二十一岁,正值硕士毕业的关口,得知爷爷病重去世,父亲车祸,匆忙赶回国后,飞机落地后,迎接他的是父亲不治身亡的消息。再然后,整个温家大房的重担都落到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她不敢细想,当年他是怎样过来的。 虞幼真看着他皱起的眉头,轻轻地叹息。 她迟疑地探出指尖,想要抚平他眉心的褶皱,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又停住了,慢慢收回了手。 还是别弄醒他了。 汽车继续平稳地向前行驶,在拐弯的地方,经过了一条减速带,车内的人随之震了一下。 刚才温恂之还维持着坐姿,这会儿,他以手撑着额角的动作也因为这意外的一震变松散了,眼见着他的额头就要磕到车窗玻璃,虞幼真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伸出手去垫着。 他的额头轻轻触到她的手心,这样大的动静,他竟然连眼睫毛都未曾颤一下。 他是真的睡得很熟。 虞幼真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睡。他的头靠着她,沉甸甸的。 她恍然间想起,她以前也曾靠着他这样睡过。 那是个晴朗的春日。 沿路的蒲公英开着嫩黄的花。前排父母在开车,笑着聊天。她坐在后排,一边听着父母谈天说地,一边像没长脊椎骨一样挨在他的肩头。 车窗大开。 她微阖上眼,和煦的春风送来一点幽微的花香。 睁开眼一看,是几片嫩生生的、不知名的花瓣随风飘进他们的车里。他拾起那花瓣,晃动着花瓣的尖尖,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那会儿他们还很小,没经历过命运的转折。 现在想起来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长大之后,结婚之前,他们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亲近过了。 前方隐隐露出他们婚房的轮廓,虞幼真收起四散的思绪。车慢慢停在家宅的一盏路灯旁,她低头望了一眼温恂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眉间的褶皱已然平展,嘴角甚至弯起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她想,这次是做了个好梦吗?
第26章 第二天起来时,虞幼真感觉自己身上有点酸疼。昨天他们回家后,虽有管家和佣人帮忙安置温恂之,但醉酒之人最沉了,况且他还是188的大高个,沉得不行,他们废了好大劲儿才把人抬到卧房。 安置好人之后,她手一松,整个人都脱了力,脚下没站稳,一踉跄便直直撞到了屋内的摆设。他们这婚房之前是温恂之的私产,装修时是全然按照温恂之平日喜好的,全屋的装潢都是简洁冷硬的,摆设也是有棱有角的。 这一撞,不偏不倚,正正好碰到了棱角上。 当即她的脸就白了。 管家发现她磕到了,连忙问她有没有事儿,又张罗让人拿些跌打肿伤的药来。虞幼真不愿这样晚了还大费周章,就忍着疼说没事。 今早她起来再看,那儿已然是淤青一块儿。她皮肤白,那青中透着红的瘀血便显得更可怖了。不过,好在是磕在小腿处,她穿条长裙就能盖住了。 虞幼真换好衣服下楼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餐,挺清淡的,南瓜红枣小米粥。她走到厨房门口,阿姨正在忙活着配粥的小菜。 阿姨见她下来了,仰着笑脸说:“太太起来得真早。” 虞幼真也对她笑笑,她其实现在还没有很适应“太太”这个称呼,但比刚开始好太多了。她四处望望,发现饭桌上放着两个人的餐具,都没动过,可是此间除了阿姨就没别的人影了。 虞幼真问:“恂之哥还在家里?他还没起来吗?” 按理说他应该起了吧?她印象里,温恂之是很勤勉努力的,一向起得早,况且她搬来这几日里,她每天早上起来,发现他已经不在家了,问其他人,他们都说他早就去公司了。 阿姨笑着说:“哪能呢,温先生已经起了的。” 虞幼真:“那怎么不见人?” 阿姨便又说:“先生刚才健身完,现在去洗漱了,应该快下来了。” 虞幼真愣了,他昨天醉成那样,今天还能爬起来锻炼? 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他去健身了?” 阿姨像是有些不理解她怎么这样怔忪,说:“啊,对呀。先生每天早上都会早起健身,再出门工作的,雷打不动的惯例了。” 虞幼真接收到阿姨略带疑惑的目光,心里莫名有点心虚——这都结婚了,她还对自己先生的行程一无所知,好像、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显得她不太称职。她慢慢地“哦”了一声,拉开椅子,在餐桌旁边坐下,不再言语。 过了会,门厅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管家的声音遥遥传来: “哎你们慢点搬,好好好……这个茶几先放在这儿……哎那个玻璃桌子仔细点搬!” 虞幼真和阿姨对视一眼,她扬了扬下巴,问道:“这怎么回事?” 阿姨探头看了一眼那边,说:“哦,这应当是先生新订的家具到了吧?” “新订的家具?” 虞幼真满头问号,他们所住的这个屋子之前都没住过,家具一应都是簇新的,怎么又新订家具? 阿姨点点头,说:“是啊。好像是早上管家跟先生说了什么事情,然后,先生听完之后,当即就说回头把家具全都换了。” 闻言,虞幼真好奇走出去看了看。管家回头,对上她的视线,他一下子笑起来:“哎呀,太太早安!” 虞幼真亦笑着跟他问早安,紧接着又问他,这些家具是怎么回事? 管家还没来得及回话,自后边淡淡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线: “幼真。” 于是虞幼真和管家便一齐向后看去——刚沐浴过后的男人穿着休闲的家居服,向来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微微敞开。他的头发还是湿的,被随意地抓到脑后,有几绺未干的发丝垂在他的脸侧,闲散而随意,身上仿佛还带着从浴室里带出来的水汽。 是的,还带着水汽。 他走近后,她眼尖地看到他锁骨的那粒红痣上甚至还盈着一滴水珠。 虞幼真别开眼,跟他打了个招呼:“早、早啊。” “在这儿做什么呢?”他低眼看了她一眼,淡声问。 一听这话,管家把刚才他们没说完的话题继续接了下去,他说:“刚才太太问我这些家具是怎么回事呢。”说着,他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温恂之,又看了一眼虞幼真,一副很是欣慰的样子。 那眼神横看竖看,好像都只能传达出一个意思——他俩很有什么。 虽然他们的关系……也确实很有些什么,但是她脸皮比较薄,不习惯在人前表现或者谈论到她的私人关系。 特别还是,当着温恂之的面。 那天婚礼的吻过后,她是在强装镇定,内心其实是极其不自在的。当初说好了借位,但是他俩却还是结结实实亲到了,事后她甚至不敢再提这件事,因为是她先说抗拒接吻,后来也是她先碰到他的唇的。 他们之间,本来是清白的青梅竹马的关系。 现在却被一个意外的吻搅乱了。 不管如何,她都不希望还有别的什么意外再搅和进来了,要不然她会觉得对不起恂之哥——人家好心帮她,他们互惠互利,她却表现得在利用这个机会占人便宜,把他们的关系搞得不清不楚的。 这不应该。 现在看到管家的反应,虞幼真心底隐隐拉响了警报,她感觉如果放任管家先生继续说下去,他们的关系大概会更尴尬。 她决心阻拦管家先生。 ……可惜没赶上。 管家先生用一种老怀大慰的眼神看着他俩,说:“太太,您不知道,这些家具是先生听说您昨天磕到了腿,紧急要我去订的。” 虞幼真脸悄悄烧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是、是这样啊,我知道了,您可以……” 她好后悔自己刚才问了管家这问题。 但,还没结束。 管家望着她,声音变得激动而高亢:“是呀!我从小就照顾先生的,除了太太您,我是从来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呢!” 他越说越激动,像播报新闻一样,所有细枝末节都关照到,洋洋洒洒,连续不断地输出。 “先生大约是早上五点多醒的,醒来后其实还是很不舒服,本来还准备再休息一会儿的,但是他一听我说您昨夜磕到腿,也不休息了,先是让人找出家里所有的跌打损伤的药油药膏,说方便等您醒了后擦拭,接着又连忙让我去联系人订家具,说越快越好,而且非常清楚地指明,要颜色浅一些淡雅一些的家具,最最要紧的是,所有的家具的边缘必须是要圆钝的,不能有锋利的棱角,如果是有柔软的包边那就再好不过……” 虞幼真:“……” 她现在真的不敢回头看那位的表情。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感到尴尬,在她准备出声打断管家先生的时候,她的肩上搭上一双手,似是安慰般轻轻捏了捏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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