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如获大赦。 知音写了张英文传真,编导探过头来看,知音用手掩着纸: “不许看。” 编导虽然看不见内容,却看得见未后的署名是“世华”。 “谁是世华?” “那是我哥哥的名字,孙朗尼认识我哥哥的。” 乐知音扯了个谎。 编导用手指着她: “原来你是那么不老实,那么诡计多端的,居然冒兄签名。” “犯法么?用我哥哥的名义叫他的朋友打电话给妹妹行不行?” 乐知音按了传真机。 信一传完,乐知音马上把纸撕个稀烂。 “怎么这么神秘?”编导问。 “别左问右问,说句‘你办事,我放心’好不好?” 知音神秘地一笑,拿起皮包便走。 编导将她一把抓回来: “我不放心啊?” “不放心什么?” “孙朗尼不回电话给你怎么办?即使电话回了,人却不能回来怎么办?” “那么你接受我的访问好了。” 乐知音逗他。 “知音,我没心情开玩笑,你无论如何也得去找王法松!” “紧张大师,我现在就去了!” 知音搭上她的淡黄披风,悠然转了半个圈。 编导抚着额: “为什么不早说?吓得我!” “这么快便吓完了?我还得去受苦呢!”乐知音脚步轻盈地走了。 一钻进她的白色本田小汽车,她再也笑不出来了,一颗心像挂着个千斤重的铅坠子,用铁钩穿过她那疲累的心的尖端,把她钩得坠得很痛很痛的铅坠子。 她想起跟王法松青梅竹马的日子。 盛、王两家本是世交,自从盛家衰落后,父母连王家的人都断绝联络了。 “世华,要是当年你听妈妈的话,嫁了给法松,便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记起母亲伤心地发牢骚。 想及母亲,她亦是伤感的。 当年风华贵气霸气集于一身,摇着檀香扇子,穿着精细的滚双边扣珍珠钮旗袍的盛太太,是如何地体面。 那天,司机跟着她的檀香扇直捣李颀那狗窝般的天台陋室,把十六岁的盛世华抓回山顶大宅去。 那天,法松在美国把贫苦李颀寄给十七岁的盛世华的信全洒在地上。 那天,法松把李颀在报上对十八岁的盛世华的爱的宣言摔在盛宅大厅沙发上,黯然神伤地冒着大雨跑回他那红色的法拉利跑车去。 一条他不肯回头的碎心路。 盛世华已经葬在十八岁。 如今她是乐知音。 如今,她体会到为五斗米折腰的滋味。 安雄,我亲爱的丈夫,为什么你要把我摒诸门外? 是保护你那颗脆弱的心吗?我知道,我明白,你从开头便说得很清楚,你不会原谅我。 安邦,我孩子的父亲,你在何方? 安邦,我们都没有机会走到感情的尽头,你便悄然引退了,你还记得我吗?你还会扮大猩猩惹我笑个不停吗? 乐知音把着方向盘,眼前一阵朦胧,路上只见一片红、绿、灰、蓝,看不见形状,原来雨点已不断打在玻璃上,雨水隔着泪水,混成一片时光停滞的幽梦影。 按动了水拨,乐知音才回复到此时此刻的世界,现实的世界。 到底要开到哪儿去啊? 乐知音醒了醒。 对! 找王法松去。 她讨厌要为节目去厚颜求他。 不,法松,我不是来求你的。 我是来向你道谢,和说一声抱歉。 人生苦短,在还见得着的时候,让我解掉你的心结。 律师大人,你肯展示你的旧伤口吗? 车子进了海底隧道,乐知音有无穷无尽的感觉,假如,假如一生都在隧道里面走,停不了车亦下不了车,隧道又永远走不完,那么人的生存价值是什么? 不管你是谁,电影皇帝、地产巨子、御用大律师、太空物理学家、豪门千金盛世华、电视节目主持人乐知音,都是坐在车子里,身不由己地把车子开动的人。 隧道永远看不到尽头,便等于没有目的。没有目的便没有成功或者失败,没有身分阶级的分别,压根儿连生死存亡都没分别,还谈什么爱和恨? 眼前一亮,海底隧道过完了,上陆地了,到了香港那边。 乐知音那时才记起,她并没有预先挂电话约王法松。 而他,是个时间表动物。 也许不是真正忘了先挂电话,也许她只是潜意识地尽量拖延。 那么即使他不见她,失望也会来得迟点。 在中环泊好了车,乐知音在公共电话亭拨了王法松律师楼的号码。 “王律师本人在吗?……在……他在讲电话……不用……不用把线接过去,请告诉他,请告诉他世华十分钟后上来。是,世华。” 放下了电话,乐知音冒着雨,跑上了太古大厦王法松律师楼。 接待员一看,秀发半湿的,居然是电视红人,新女性典范的乐知音小姐,一时不晓得她上来干什么。 “乐……乐小姐吗?” 接待员恐怕自己认错人。 乐知音还未回答,国字口脸,相貌凛然的王法松已走了出来,稳重得有如棵大树。 “进来,进来。”法松严肃的声音低声地说。 王法松的办公室相当保守,四壁都是 _分节阅读_35 深棕色的柚木墙,和一格一格的深棕抽木书架。 王法松站着,宽宽的膊,厚厚的身躯,高大而凝重,依然像棵大树。 “世华,怎么老下雨不爱打伞?看,一头一脸都湿了。” “我车子里没有雨伞。” 世华拢拢半湿的头发,眨眨长睫毛翘起的澄明眼睛。 法松凝视了她一阵,笑了,那个笑容回到长久的岁月里: “顽皮、任性,还是跟以前一样。”法松有如在看着个他所爱怜而又要打她屁股的小妹妹。 仿佛是昨天,法松的含蓄笑容,一直没变过,有若亦不准许他改变。 “王家姆妈好吗?”盛世华致意。 “很好,妈妈常常谈起你。”法松说。 盛世华低下了头,感谢和怀念相缠出个要人溺爱的小女孩笑容。 “还是和从前一样。”法松说来说去都是那句话。 他不是个喜欢变幻的人。 “法松,怎么不肯听我同事打来的电话?”面对着法松,方才在车子内的忧虑完全消失了,她嘟着小嘴,回复从前的爱娇。 法松深深欣喜地看着她。 “我不认识那些人,当然不听。” “但那是我主持的节目。” 法松双眉微微一皱: “我都不看电视的,上什么电视!没兴趣。” “但那是我的节目!” 乐知音一下子变回了顿着足撒娇的盛世华。 “打电话来的不是你。”法松说。 “我不敢打来,怕你骂我。” “世华,你几时怕过我了?还记得我陪你乘搭飞机到美国念大学那回,你的珠链坠子掉了,害得我爬在地上钻椅底替你找!” 盛世华叽的一声笑起来了。 “对不起,法松。” “别说对不起。” “法松,如今我长大了,回顾,你对我真正好。我不是上来叫你接受电视访问的,我是诚意地上来跟你说‘法松,对不起’。” “世华,”法松仍是跟她保持着距离地站着:“我没改变我对你的看法,你不是个说谎的女人,你只是个不肯说真相的女人。” “在法律观点来看,不肯说真相的误导效果是否更大?我得回去看看课本。”盛世华模仿着当年在哈佛念法律的法松的说话。 王法松心内闪过一阵亲切的欣悦,她还清清楚楚记得他那句话的每一个字。 当年他心目中的小妻子把他伤得入骨入肉,然而,一切都平复了。他同样牢记她的记忆,虽然那是吵嘴时说的话,虽然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时不愉快的话。 “啊,法松,我们的童年!”盛世华怀念中有唏嘘。 法松心中一震,他不晓得用带有感情的言语表达自己。 盛世华的一声喟叹,直入他心深处。 他爱他的太太、他的子女,太太是名门淑女,是贤妻良母,他永远不会对她不忠。 然而,没有其他感情可以代替他和盛世华这头小野马的感情。 自小至大对她的爱护之感仿若从遥遥不知处的大海重返回来,一份已失的情谊,原来还在。 盛世华没再提及其他,就让两个人在回忆的汪洋里同泛一阵舟吧。 法松没有拥抱她,连手都没牵一下,她知道他是这样的,她能够感受到他散发在空气中的深长情谊,他的教养,和他的宽宏气度。 她怎能开口要求他上电视接受她的访问呢?何况,“知音十一时”大攻势的第一辑,主角偏是李颀。 法松发觉盛世华在羡慕地注视他案头放着的全家福照片。 “我太太到欧洲旅游去了。”法松说。 “法松,我很高兴,你如今什么都有了。” 法松点着头,没说什么。 “我,”盛世华仰头望着他:“我上来就是为说那句。我走了。” “世华,”法松叫住了她:“你的电视事业,真的对你那么重要?” 盛世华点点头,她不想说迫于无奈。 “如果你真的要我接受你的访问,我接受。”法松一板一眼地说。 盛世华沉吟了一会: “我得告诉你,第一辑是李颀。” 法松选择了对这句话不作反应,他不难知道,办公室里李颀迷多的是。 “我接受你的访问。”法松重复一次。 “法松,你不需要的。”盛世华不想他觉得委屈。 法松跟她几岁大便相识,她这方面的真性情,他很了解。 “世华,我接受你的访问。”法松第三次说了。 他无法表达“单为你这句话,我已经会接受了”。何况,那是李颀式的对白,他不屑说的。 盛世华微侧着头,感激地看着他,半湿的秀发令她倍添娇楚。 在她离开法松的办公室后,她才想起两个人都没坐下过。 回到了家,她挂电话给编导: “王法松答应了。” 编导从她的声音中听不出兴奋。 “你怎么好像满怀心事的?王法松很难侍候?给我们的乐小姐脸色看!” “不,总之他答应了便是答应了。”乐知音说。 编导放下了心头大石: “好极了,我们这节目多高级,王法松,名门之子,法律界极受尊重的人物!” “你尽量高兴去吧,我淋得一身雨,现在洗个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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