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闯入我的视野。 蒋磊? 放松的神经立刻清醒警惕起来,我僵直了背死死盯着窗帘缝中那个狼狈的身影。他看起来有些狼狈,浑身是血,满脸黑炭。他的右腿很明显受了伤,走起路来还有些瘸。 他怎么会从邱宅出来?他不是一直和邱全仁在一起吗?我皱着眉头,又在他身后和四周张望,确实没看到除了他以外的熟悉身影。 他此时显眼不复往日的嚣张跋扈,看着有些惊慌失措地到处乱窜,遇到人还会藏起自己的脸。 看样子,刚刚邱宅还发生了些事情。 我盯着他,忽然看到他也朝我这个方向看了过来。我赶紧躲在窗帘后面,等了一会才再次从缝隙中观察。 不好!我心里一慌,他此时正快速拖着右腿朝我这个方向走来! 他看到我了吗?还是他也想躲到这个屋子来?这屋子以前是他们的地盘,那肯定他们也有钥匙开门。 怎么办?此时出门肯定与他撞个正着,肖宇又一时半会回不来。我着急在房中踱步,余光瞟到干净整洁的床,只能躲到床下放手一搏了! 我快速拿起桌上的手机,将杯中被我喝了一半的水一饮而尽。躲进床下之前,我又顺手将里兜的粉包统统洒进了茶壶。 我快速爬到床底下,看到了肖宇说的储物柜。打开一看,里面还真是什么都有,食物和水看着有个两三天的量,令我惊讶的是,居然还有汽油和火机。 正当我躲在床底下查看储物柜之际,门外传来一声开锁的声音。 蒋磊拖着瘸腿,喘着气慢慢走了进来。
第44章 (44)若真有神明 我躲在床底下一动不敢动,甚至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右手无声地慢慢下移至衣服内侧,将匕首连同裙角紧紧拽住。 蒋磊此时喘着粗气,拖着瘸腿一脚轻一脚重地走了进来。他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反锁的声音让我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他是发现我了吗?为什么会反锁门? 自从反锁上门后,屋内便一边安静,只有他的粗气声。我趴在床下一动未动,紧拽衣角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床下可以观测的缝隙很小,我无法得知他此时在干什么,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渐渐开始平 稳。 不要蹲下来!不要蹲下来!不要蹲下来!狭小逼仄的床底,只要他蹲下来掀开床单,我便无处可逃。脑海中忽然想到老爹曾经对我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神,只有一生良善快乐才会得到神明的庇佑。 或许是神明听到了我的祈祷,又或许我还勉强算得上良善,蒋磊拖着步伐直径走到桌椅处,坐了下来。 半晌,椅子上响起了撕衣服的声音,或许是他在包扎自己右脚的伤口吧,我暗自揣度着。 哪曾想,下一秒被撕下来的布料便被他丢在了地上,随即他拿起了茶壶,将壶中的水慢慢浇在布料上。 验毒也不能用布料吧?我满腹疑惑。蒋磊喘着粗气等待了几秒,见布料上毫无反应,才慢慢将水倒进茶杯中,同时一脚将布料踢开。 好巧不巧,那块布料被他一脚踢到了我的视野范围内。我看清了那块布,黑色布料里透出来的点点银光看着像是银线。这种材质我在肖宇那见过一回,是用银线掺杂着羊绒缝出来的,他说这是现在有钱人流行的材质。 此时也顾不上咋舌他们的有钱,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下一秒是否会有喝水声。 或许是银线给他带来了安全感,他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顺理成章,我等来了他无意识撞击到地面的沉闷声。 爬出床底站了起来,我居高临下地望着瘫在地面上如同死猪一般晕死过去的蒋磊,不太确定地用脚踢了他一脚,毫无反应。 真有神明在帮我吗?这一切顺利地让我有些不可置信。 或者说,我一直觉得,自己不配如此幸运。 我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蒋磊,看着他丑陋扭曲的疤痕,看着他身上沾满的黑炭,一如他的肮脏灵魂。 原以为此时的我会是满腔愤怒,会用尽平生罪恶毒的想象来折磨他,但此刻的我却十分平静。 并非是在担心自己是否会变成和邱全仁一样丧心病狂的人,而是在悲哀无论我如何突破想象,也永远达不到他们对人类的残忍程度。 惨无人道的恶人之所以能够肆无忌惮,是因为他们本性为恶;而冥冥众生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他们被规劝不允许遵循本性。 若真的有神明,创造人类并观察人类,或许是为了顿悟何为事与愿违。 我沉默地俯视着昏迷不醒的蒋磊,老爹对我真善美的教导让我无比清醒自己此刻没有权力当一个审判者或者是执行者,社会赋予我的身份和职责不允许我站在执法的高台之上,松开那把道德的镰刀。 可是老爹啊,如若这个社会秩序的维持原本就不是公平公正公开的正义天秤,那么每一个人又有何不可成为当下秩序规则的制定者? 所以老爹啊,你当时割破蒋磊的脖颈之时,是在祈求神明的宽恕还是在修正你内心坚守的秩序呢? 我闭了闭眼,血泊中的妈妈,地牢里的卧底,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我俯下了身,拖起蒋磊的腿慢慢将他拖进那间铜墙铁壁的里屋。 我亲手用麻绳将他的手脚反捆住。 我亲手打碎了我的内心秩序。 若真有神明,天打雷劈,我也不能让蒋磊在此刻得以善终。绝无可能。 面无表情地将他绑好后,我走回外屋,坐在桌边拿出那根从王岩身上顺手摸来地烟卷。仔细端详半晌后,我平静地将烟卷撕开,慢慢细心地扯出每一根烟草,将其分成小块碎渣。 刚弄完烟卷,里屋里便传来挣扎的声音。 他醒了,我听着动静,突兀地笑出了声。蒋磊也听到了我的笑声,他挣扎着大喊,“谁在外面?快给老子解开,知不知道老子是谁?现在解开老子就饶你一命,否则,老子扒了你的皮丢去喂狗!” 听到了吗,我的神明,不知悔改的是他,自找死路的也是他。 我将烟草碎渣拢在手中,起身踱着步走进里屋。蒋磊此时正在狼狈地靠在角落中,挣扎着企图解开绳索。他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恶狠狠地目光中有那么一丝的呆滞和惊讶。 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着我的穿着,嗤笑道,“原来是你啊,小丫头。我们翻遍了黎七区都没找到你,没想到你竟然一直就在我们身边。” 我默不作声,握紧手中的烟渣,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进。 他警惕地盯着我,我每靠近一步,他便往后靠一分,直至退无可退。他凶狠地望着我,“你想干什么?” 我停住脚步,望着他如同跳梁小丑一般毫无底气地放狠话,“姜晓雨,你想干什么?快放了老子,否则...” “否则什么?” 我说着,一脚狠狠踩在他右腿的伤口上,愉悦又轻快地听着他的惨叫,又转着脚尖在眼见已经渗出血的地方来回碾压,“你继续说呀,否则什么?” 蒋磊痛得疯狂蠕动着身躯,惨叫声逐渐嘶哑。我笑着望着他,“可惜没镜子,真想和你一起分享你现在这副臭虫模样。” “姜晓雨!” 蒋磊撕扯着嗓子怒喊道,他的脖颈因疼痛而暴出青筋,脸涨得通红。他瞪大了眼睛,浅棕色瞳孔里的狠毒和嚣张却是分毫未减,“你可别忘了,你爸和你弟还在我手上!” 我加重了左脚的力度,踩在伤口处慢慢蹲下,全身重心皆压在了左脚。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与十二年前那个夜晚里的惨叫声渐渐重合。他有多疼?我体会不到,正如我体会不到小哥哥那时有多疼,白云那时有多疼一样。 迟到的正义只算真相,迟到的惩罚仅是宣泄。 我收回了脚,蹲着仔细打量着蒋磊,企图将此时丑陋扭曲的中年面孔与记忆中站在老爹身边的那张清秀充满朝气的脸重合。 然而,我找不出任何一处相同之处。难怪石碑冢里仍有他的无名碑,当年的蒋卧底早已死掉,死在了我爹的那把弯刀之下。 此刻活着的,只不过是在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的臭虫蒋磊。 “不亏是吸着人血长成的嘉果,” 我笑着捏出手心中的一点烟渣,“蒋磊,你是不是早就忘了当初选择当卧底的那份初心?也对,逆流的心脏如何再找回初心呢?” 蒋磊在听到‘卧底’二字时便愣住了。他直愣愣地望着我,直到我强行将烟渣塞进他的嘴里,才堪堪回过神来。 “唔唔...你...唔唔...什么东西...唔唔....” 蒋磊回过神来后挣扎着就想将嘴里地东西吐出来,却被我紧紧地捏住下颚无法张口。此时我爆发出的惊人力气,恍若神助。 半晌,他渐渐放弃了挣扎,烟渣早已与唾液融为一体被迫吞咽了下去。 我松开手,挑了挑眉,“我听说你们吃了嘉果的人不能碰任何上瘾的东西,否则会比普通人更快更厉害地上瘾。怎么样,王岩爱抽的烟卷是不是感觉还可以?” “贱人!” 蒋磊趴在地上怒骂道。很快,他便开始疯狂抽搐身子,神识开始变得溃散,又哭又笑地在地上扭动。 “哈哈哈哈哈哈我才是最棒的!师父,我才是最棒的!” ,“呜呜呜师父我错了,可是我回不了头了”,“凭什么,凭什么您总是第一个关注师兄”,“呜呜呜师父您看看我,我才是最厉害的”,“哈哈哈哈我终于可以和师兄一起出任务了,师父你放心,我一定向您证明会比师兄更出色的”,“为什么,呜呜呜为什么啊啊,师父凭什么把最拿手的绝活都交给了师兄”,“去死,去死去死,是不是只要师兄死了,我就是您最看重的徒儿了” “师父,您说过,您最爱我了...能不能看看我,我才是最爱您的人啊啊啊” “是不是,只要您身边没有人了,您就会注意到我,师父。” ......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一会狂笑,一会痛哭的喊叫。当年他们那代的爱恨纠葛,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只不过,我垂眸想到石碑冢里,唯一一个有名字的石碑,‘季洧川’。 三代以内,再无活人,才可刻名祭奠。世事无常啊,老爹,如果你在天之灵此刻也在注视着我的话,此时是痛苦还是释怀呢。 微量的烟渣带来的瘾感很快便结束了。他大汗淋漓地摊在地上,空虚又呆滞的盯着天花板,“水...给我水...” 他沙哑地舔舐着起皮的唇,无意识说着话。 我握着从外屋床底储物箱里拿出来的水,居高临下地缓缓倒在他的脸上、额间、地上。他像条狗一样伸着舌,急不可待地翻身趴在地上,舔舐着地面上的水。 喝完水后的蒋磊缓过神来,他抬着头,空洞无神的目光左右飘动,突兀地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说,“他给你取的什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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