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楷在视频里没说话,眉头紧锁,甚至还安慰了郑家悦几句。“不信,不信。”他说,“我爸妈都是老糊涂了,咱们俩在北京过得好好的,不要信那种东西。” “我也不会信的,他们都是胡说的,咱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我一个字都不会信。”郑家悦哭道,“大仙还给我们家算了,说我弟弟马上就能找着媳妇了,我爸妈一听,就让我给他凑钱当彩礼。我哪有钱啊?我的钱是咱俩的共同财产,怎么可能给郑前程那个小王八蛋娶媳妇?!” “……”本来在一旁观赏他姐演技进阶公开课的郑前程听见了,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该算的命都算了,该演的戏都演了。没过多久,王秀菲就偷偷告诉她,李楷他爸妈已经开始为他重新物色命格相配的新儿媳。 “什么魔法都打不过老祖宗的传统智慧啊。”许珍贵不由得感慨,“我从来没有想过封建迷信还能这么利用。” 只有被当作工具人的郑前程表示委屈。郑家悦做戏要做全套,他负责三天两头给李楷打电话,说自己要娶媳妇了,他姐当年的嫁妆都被李楷克扣了,现在必须负责他的彩礼钱。 这对于比他姐还不擅长演戏的郑前程来说无疑是煎熬和折磨,每次打完电话他都要跟他姐抱怨。 “别抱怨,”郑家悦说,“你要是有一天真的娶了媳妇,爸妈可能真的会希望我支援你的彩礼。咱们这代人,看似和老一辈的封建糟粕没什么关系,但落到婚姻这种绕不开传统观念的实事上,谁也躲不过。” 郑前程说:“你离了婚不就躲过了?以后你别支援我,我不也躲过了?” “你以为那么容易呢?爸妈会放过你?”郑家悦说,“还不是因为他们觉得你年纪没到。不过你放心,我可不支援你。你要是因为这个找不着对象被爸妈念叨,也别来跟我哭。” “我才不会。”郑前程说,“咱家的封建糟粕,到咱们这一代为止了。” “那如果将来你喜欢的人因为你没有钱拒绝你,怎么办?”郑家悦挤对他。 郑前程不吭声。 “……不会吧?你真有喜欢的人了,人家没看上你?”郑家悦察言观色问。 “我没有。”郑前程否认。 3 “我有一件事,想征求你们的意见。” 一大早祝安安就过来了。现在她反而很自然地每天来店里找她们聊天,好像丝毫没有受到网上那些随意乱骂,或是让她出来自证是不是受害人的言论影响。 连劳驾人帮她上二楼都变得那么理所当然。许珍贵就算马上要上课,看她来了,也得跑下去接她。有一次正好碰上郑前程过来,他看许珍贵要背祝安安,就说他可以连人带轮椅一起端。许珍贵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能别现眼了吗?” “我哪儿又现眼了?!我卧推随便也能推个八十公斤,二头弯举都能举个……” “这是个人,不是你的铁。”许珍贵打断他,白了他一眼。 祝安安轻笑一下,说:“真不好意思,又要劳烦你的小许姐姐了,别心疼哈!” “……”这话倒是让他不知道怎么接。 “我以后还得继续劳烦,麻烦你当没看见。”祝安安继续笑笑说。 “……” 郑家悦正好下楼来,奇道:“怎么,我也背过啊,没看你心疼过你亲姐呢?” “……” 安顿好之后,祝安安说了她今天的来意。 “我想见一个网友。” “……啊?” 好友加回来之后,她和他还是像以前那样聊天,但他问起之前突然断绝联系的原因,她只说那是一个误会,把他误认为是生活中认识的熟人了。 他听起来接受了这个解释。“那看起来你生活中的熟人很多。”他说。 “不多,”她说,“很少。” “网上呢?” “网上的熟人,也只有你算是吧。”她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可以把网上的熟人,也变成生活中的熟人,你会考虑吗?” 她吓得下线了。隔了一整天都没上线。 等她再上线,俩人还是七七八八闲聊,这个问句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但她翻了一下聊天记录,这句话还在,确实是说过,可能是看她装没看见,他没有再问了。 “如果……你们觉得,我应该考虑吗?”祝安安犹犹豫豫地问。 许珍贵和郑家悦两人对视了一下。 “我知道你们又要笑我恋爱脑了。”祝安安有点心虚地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其实真的还远远没有到恋爱那一步,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她顿了顿:“他只见过我直播里的样子。” “那你们还了解对方什么呢?了解到觉得可以见面的程度吗?” “……了解什么?了解对方喜欢的电影、动漫、喜欢吃的东西、小时候的糗事……这些算吗?” 这样一总结,好像确实还是没有达到可以见面的程度。就算不像查户口一样,姓名、身份证号、家庭住址、征信记录查一遍,但至少得知道个大概吧。天马行空地聊了这么久,正经事一点都没聊过。 “……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许珍贵说,“既然你们都聊了这么久了,如果心血来潮想‘奔现’见个面,也很正常。不过要注意安全问题,如果你真的想见面,但又担心的话,我们可以一起陪你去。” “……”祝安安没有想到许珍贵的建议这么淡定又轻易,“我以为你会像我妈一样,臭骂我一顿。本来我今天来,是想让你们骂醒我的。你们骂我,比我妈骂我,我更能听进去。” 这种想法必然是一丁点端倪都不可能让她妈发现,否则又是一次全面爆发的家庭战争。在家人眼里,她就永远是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形象,没有脑子,没有心眼,即使是一个废人了,还痴心妄想能谈一段正常人都不一定有机会谈的恋爱。但他们说的也没错,是她咎由自取。 许珍贵笑笑:“反正看你咯,你要是想见面但是没见面,就这么错过了,以后每次想起来你都会后悔,那还不如就去见一面。不管结果是好是坏,至少不留遗憾。” “真的吗?”祝安安听在心里,却仍然踌躇。 “万一他是个戴小天才电话手表的未成年熊孩子呢。”许珍贵逗她,“或者是个八十岁的网瘾老年人。” 祝安安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或者是个女孩。”许珍贵也笑,“或者是只猫。我那天看一个视频,有个人家里的猫会发语音,还会自拍,真的。评论都说让主人赶紧送那只猫去念书,别给孩子耽误了。” 三个人大笑起来,祝安安也笑,心里没那么沉重了:“没有啦,至少我知道他是个成年异性。确切年龄不知道,但从他读书和工作的时间来推,应该大致算得上同龄人吧。” 郑家悦也说:“我觉得吧,虽然99%的概率不会是你想象中的结果,但总要见一下再死心吧?不用当成网恋‘奔现’,就没有那么大压力,也不会失望。我结婚之前,也不知道嫁个人渣的概率有多大。现在不也自己一步一步收拾烂摊子吗?也认了。吃一堑长一智嘛。” “……不要这么说。”祝安安说,“你们至少还是一个正常的人。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想过可以过正常的生活。” 一时间郑家悦和许珍贵都沉默了,也知道她们本质上无法对祝安安的心情感同身受。不过祝安安倒是并没有兴致低落,看起来很轻松,说她再考虑考虑,然后转头问大家要不要点奶茶外卖。一会儿上课的学员陆续来了,话题也就戛然而止。 晚上回到家,祝安安在惯常的直播时间之前打开平台,不出所料地还是刷出来一堆问她是不是当年受害者的评论。她坐在屏幕前一动不动,一直到直播时间提醒弹出来。 打开直播的前一秒,祝安安在心里问自己,到底有没有必要这么做。她躲在家里独自痛苦了十年,有没有必要把伤疤撕开在外人面前再痛苦一次。但下一秒,她就果断地点击了屏幕。她今天没有化妆,也没怎么调灯光,把轮椅往桌子外面稍挪了些,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就开口了。 “今天是个闲聊的直播,聊我自己。”她说完,笑了一下,“不过好像每次都是在聊我自己,你们肯定听得腻了。今天聊一点不一样的我自己。” 然后她伸手把镜头架调低,把轮椅往后挪动,直到自己的全身都出现在镜头里。 “对。”她说,“这才是我自己。” 就像是多年以来心口郁结的痛苦一吐而出,她觉得说话都畅快了许多。 “我是十年前那场意外的受害者。我选择在今天重提这件事,不是为了辩解当年到底谁对谁错。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接受惩罚的人也已经接受了,而我,以后的人生也要一直这样度过了。活下来的人也承受了十年的痛苦,这些胡编乱造的风言风语其实已经不会伤害到我们了,但不代表我们就要一声不吭地接受。所以我今天要把我知道的都在这里原原本本地公开说出来,从此以后我就不会再做噩梦,也不会再接受任何无端的臆测和指责。” “不是什么情杀,不是什么仇恨,也不是一个让你们可以高高在上地嘲笑的幼稚闹剧,那只是几个十八岁的孩子走投无路的艰难决定。” 内心深处,她总不愿意用简单的善意或是恶意去揣测贺尧。就像余多说的,恨一个喜欢过的人很难,更多的其实是恨那个喜欢过他的自己。后来她想,那时贺尧的精神状况已然堪忧,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在窗边的一刹那,他突然拽住无辜的自己一起,或许就像是溺水濒死之人,很容易就把来救援的人也活活拖下水底溺死一样。 她没有掉下去,幸好还有人抓住她的手。 4 活在过去的人多少都有点逆行性遗忘的症状,失去儿子十年的严瑾必然如此。余多凭印象站在严瑾家门口的那一刻,发现自己也是一样,越久远的事记得越清楚。十年前都从来没来过的这个地址,贺尧说过几次,竟然也还记得。伤都还没好,严瑾对她的深仇大恨这辈子也不可能一笔勾销,但她还是来了。 余多敲门敲了很久都没有反应。她想着可能自己把地址记错了,或者严瑾早就搬走了,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就在她准备离开时,门打开了。 余多沉默地站着,等着严瑾发现是她后再一次的暴怒或是暴打。严瑾确实辨认了一下,表情似乎还来不及气愤,就被惊疑取代了,似乎根本不相信刚被她暴打过的余多竟然敢独自找上门来。 余多看着她的时候,她就会想起十多年前她第一次从网吧把那两个孩子拎出来的场面,这女孩就是这个眼神,没有怕,也没有恨,反而像是怜悯一般,轻蔑又漫不经心。那么多孩子,她教过的、没教过的,骂过的、没骂过的,他们都怕她,只有眼前这个女孩从来都不怕。这个女孩让她因为儿子而转嫁的所有的仇恨和愤怒都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儿子走了,她连恨都找不到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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