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承芳的眉毛却朝两边一斜:“焕儿,你手怎么了?” 梁焕这才意识到,刚才调镜头时,包着纸巾的手指被母亲看到了。母亲是个细心又多愁善感的人,一点小异样都能发现。 他立刻把纸巾取下来,见纸巾上沾着一点浅浅的血迹,就迅速揉成团扔掉,没让母亲看见。但手指上还是能看出一道痕迹,他便谎称:“不小心磕了一下,不要紧。” “我看看。”杨承芳一下子把脸凑得极近,好像自己离镜头近了,就能把儿子看得更清楚。 镜头中的脸盘子完全变了形,还装不下,就照出一个鼻梁。梁焕老老实实把手指摆到镜头前,让母亲细看。 其实,就凭这视频的清晰度,根本看不出那是牙印。杨承芳看了一会儿,咕哝道:“看着没什么。你呀,做事小心点,别莽莽撞撞。” “知道了。”梁焕收回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妈,你找我有事?” 杨承芳把脸收回到合适的距离,坐正身子,一脸故作的平淡:“嗯,是有个事儿。”她好像揣着个大消息不愿轻易透露似的,音量都小了几分,“以前的老邻居家儿子,你的老发小,孙启阳,结婚了。” “启阳哥结婚了?”梁焕吃惊,“什么时候?” “前不久。”杨承芳别扭地撇嘴,“反正,马上就要办婚礼了。” 孙启阳,一个只比梁焕大五个月的邻家小哥哥,童年时代最要好的玩伴。两人小学同班6年,初中同校3年,到了高中才因成绩悬殊而分道扬镳。后来孙家搬走,两人便好多年都不得一见。 “婚礼在老家办?”听到这个消息,梁焕还是欣喜的。 “可不?咱那片儿最上乘的酒店,听说里头豪华得不得了。”杨承芳的口气怎么听都有点酸酸的,但她眉梢和嘴角却都不动,看着就像没做任何表情。 母亲心头那点疙瘩,梁焕心知肚明,但他只是笑笑,问:“是孙叔叔和杜阿姨来请的你们?” “人家哪会亲自来请咱们!”杨承芳的嘴角终于撇出一点表情,“是你爸从厂里拿回来的请帖,还是别人帮传的。” “传的就传的,请帖里总是写了名字的嘛,也不是谁都发。” 杨承芳倒是从儿子的话里听到了几分舒服,撇着的嘴收了回去,撩了把长发,道:“名字好好写着呢,咱们仨都写着。这不,来给你传话。” 这回,梁焕心头却不大舒服了。 他和孙启阳,小时候多好啊,一起打游戏,一起踢球,一起去外面疯,一起回来挨骂。他们曾经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可在那些年两家大人明里暗里的摩擦下,两个伙伴渐渐淡漠了。长大后,他们甚至都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连结婚的消息,都要父母转达。 梁焕伸手端过茶杯,沉默着喝了口茶。 “大晚上的别喝那么多茶,影响睡眠。”母亲立刻叨唠起来。 “习惯了,早就不影响了。”梁焕辩解。 “这是有科学根据的,我刚看到一篇文章,说喝多了茶不好。我给你找找,发给你看。” “妈,别忙活了。那些文章看多了,什么都不能吃不能喝了。”梁焕有些无奈,赶紧终止这个话茬,“启阳哥的婚礼,是哪天啊?” “你想去啊?” 他点头:“这些年都没见他了,还是去去吧。” “我看看啊。”杨承芳离开摄像头去包里翻记事本,一边回来一边说,“是下下周六。” “这么快?下下周六……”梁焕一琢磨,就想起陈亦媛的话来,“哎呀,亦媛说,下下周周末她能请假去买戒指,但就不知道,她能请的是周六还是周日。” “你们要去买戒指啊?”杨承芳立刻收起记事本,“那你们去买戒指,别回来了。孙启阳那边,我替你带个礼就行,买戒指要紧。” 梁焕顿了下,小声道:“其实也不非得下下周,我们可以再找别的日子。” “别再拖啦!”母亲义正言辞,“这都拖多久了,你们两个大忙人,两三个月都凑不出几个日子。听妈的话,早点儿去把戒指买了,把证儿领了才是正事。” 梁焕不由得笑了一声:“妈,你怎么一副我找不着对象的样子?” “瞎说什么,我儿子这么优秀,哪儿会找不着对象?”杨承芳眉毛都舞了起来。 “那你这么着急干嘛?” “妈是喜欢亦媛这姑娘。她生在那么个家,挺委屈的,难得还这么懂事。” 梁焕微低下头,又喝了口茶,含在嘴里,迟迟不咽下。 当初,梁焕把陈亦媛带回家,母亲见了一回就对她赞不绝口,立刻答应了婚事。上次的风波后,陈亦媛又一人揽了全部责任,向梁家二老诚心诚意赔了一番不是,母亲起了波澜的心,就彻底被她扭了回来。如今,在母亲眼里,陈亦媛已是不可更改的儿媳。 “听见没?”杨承芳再次声明,“好好给亦媛买个戒指,孙家的喜事本来就可去可不去,你就别去了。” 梁焕把口中的茶咽下,低声答了句:“好,我不去。” 茶的味道品久了,还真有点苦,吞下去时,已经一点都不好喝了。 “妈,茶凉了,我去换杯水来。”梁焕从椅子上站起来。 杨承芳顺势说:“好了,不早了,我要跟你说的事儿也就这个,没别的事儿了,早点儿休息吧。” * 挂断视频后,梁焕并没有去换水。他端着一杯凉茶,也不喝,就那么靠在写字台边缘,歪着个身子发愣。 他并没把身子靠得很实,就搭了半边胯上去,那样子,看着好像随时会站不稳。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肩上正托着一块看不见的大石头,重得叫他挪不动步。可那石头究竟是什么,他却看不清。又是谁把石头放到他肩上的?也不知道。 不是陈亦媛,不是母亲,不是冉苒……那是谁? 找不到始作俑者,真荒谬。 不知不觉,梁焕手中的茶杯倾斜了,没喝完的茶“滴滴答答”洒下来,一半洒了地,一半洒到了写字台上。 地板上溅起来的水花打到他的脚踝,他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挪开写字台上的书本和手机,又抓来一大把纸巾,把洒出来的茶水上上下下擦了个干净,这才顺过气来。 自己刚才怎么会完全失了神?此刻把脏了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就好像是在把那个失神的自己丢掉。 丢掉后,顿时惊醒。 他忍不住嘲笑了自己一声,又一次自言自语说出了声音: “梁焕,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任性了。” 这句话,只有当他亲耳听到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才觉得自己的手是真的抓住了个什么东西,真的看清了眼前的实景。 实景里,根本不存在什么选项,这个傻瓜,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梁焕咬了下发干的嘴唇,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陈亦媛发了条信息:【亦媛,我这儿离你公司太远了,这周还是我去找你吧。】 不过一句寻常留言,梁焕却在发出去后,盯着手机发了整整三分钟的呆,直到收到陈亦媛的回信:【好啊,早点睡,晚安亲爱的~】 这仿佛是一场能决定什么的仪式。 然后,他又点开微博界面,打开了回信框。 笔尖荏苒没有再来信,梁焕也没把上一条回复再读一遍。既然一切都已无法改变,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深究。 即便问出她当初为何突然消失,即便知道了答案,又还能有什么用? 就算她至今都没有忘记,就算还存在着可能,自己,却已经回不了头了…… 那就别再去追溯过去,从今以后,默默当个遥望者,看着她一直画下去,看着她越走越远,就足够了。 所以这场隔空的对话,不该再关乎于过往,而应止步于现在。梁焕唯一还想知道的,只剩她现在,还过得好不好了。 于是他问:【那你现在,走出来了吗?】 发出去后他才骤然发觉,这一次,居然忘了用“您”……
第17章 17 研三那年的春节来得早, 刚入一月没几天就开始放寒假。 梁焕跟冉苒告别后的一个多月来,没有再相约。但他们保持着联系,梁焕知道, 冉苒已经坐着长途火车,回四川去了。 离除夕夜还有两天, 家里已是要过年的气氛, 母亲杨承芳准备了一大堆做年夜饭的食材, 父亲梁正渊则坐在茶几旁, 猫着个背剪福字。 那时候, 梁焕家还住在那个小小的老房子里。 那栋住宅楼是早年沿街而建的老式平板房, 不是小区, 没有电梯, 一层两户的结构, 家家都是客厅朝街, 卧室背街。 这楼是父亲厂里为职工盖的集资房,分房时按资历排辈, 父亲和同事孙建诚是辈分最小的两个, 只能最后选。一楼都是临街门面,于是梁孙两家就在仅剩的二楼里,做了邻居。 外面的街道上张灯结彩, 沿街挂着一长串灯笼,还牵了两条小彩旗勾到这座住宅楼上。客厅的窗户朝向街面,一眼就能看到一排旗子从街边的树枝上延伸过来,弯去楼上。 梁正渊是个手巧的人, 年年都要亲自剪福字贴到门上, 今年自家楼房被街道选中挂上了彩旗,他就更来了兴致, 说要多剪几张,把家里能贴的地方都贴上。 杨承芳不爱鼓捣这些手工玩意儿,每次便都是梁焕来帮忙。梁焕不会剪,就负责打杂,和贴。他坐在梁正渊边上,梁正渊剪出来一张,他就把边边角角修理一番,在一旁摆好。 梁正渊个头本不低,但年纪稍长后,就总爱佝偻着背,话也不多,人就显得没精神。杨承芳总唠叨他,他也不应声,倒是在儿子偶尔回来时,才多有几句话说。 “开始写毕业论文了吗?”梁正渊一边剪一边问。 “在准备了。”梁焕答。 “哦,毕业论文要好好写。” 每回问到学业上的事,梁正渊的嘱咐都是同一个模式:好好学;好好考;好好准备……梁焕都听成条件反射了,答得一如既往:“嗯。” 话题就此终止,梁正渊多有的那几句话,也就这两句了。 直到剪好两张后,他才又说:“这两张剪得小,拿去贴到卧室的窗户上吧。” “……”梁焕吃惊地看着父亲。 梁正渊长相不显老,但缺乏变化的表情,滤走了不少生气。 “今年咱这儿挂旗子了,昨天就有人来管了一下,清理走了不少。”他拍拍梁焕的肩膀,轻声细语,“大过年的,开回窗吧,就开个缝儿,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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