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琦老实道:“不会惹麻烦。” 民警走后,王琦开口:“今天请你们来,主要是想和你们当面道个歉。” 他搁在桌面的手一直在抖,不免尴尬地冲他们摊了摊掌,“最近在吃药,总是会抖。你们别介意。” 他的头始终低垂着,凝视在自己发颤的指尖,偶尔提及自己已故的孩子时,才会忍不住偏开视线,偷偷看一眼蒋继风的方向。 最后,他问蒋继风:“你能不能……原谅叔叔?” 声音里压抑着痛苦的哽咽,小心又紧张。 蒋继风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姜言一,牵起她们的手后,才鼓足勇气说出一句,“嗯。我、不怪、你了。” 王琦蹲下,朝蒋继风伸手,蒋继风害怕地躲到母亲的身后,被母亲侧身护住。 王琦惨淡笑了一下,将发抖的手捏成拳,垂到身侧,“我只是想抱抱他。” “抱歉,我认为不太合适。”蒋继风的母亲冷冷说道,“你给继风带去的伤害,并非能用一两句对不起来弥补。我不起诉你,不过可怜你那已故的孩子。” “我懂的。”他摇晃地站起来,“我懂的。” “谢谢你。谢谢。”王琦神经质地念念叨叨。 等她们要走时,王琦终于抬起了一直低垂的脑袋,他的眼神仓皇略过姜言一,又忽而停顿。 他瞧着她,打量她,慢慢拧眉。 姜言一似有所感,“还有话要对我说?” 王琦垂下眼,沉默地摇了摇头。 “姜老师,快、走呀。”蒋继风回过头来催促。 待她再次迈步时,倏尔听见王琦说:“你认不认识一个姓闻的聋子?” 姜言一的脚步猛然停住。 “果然是你。” 姜言一冷冷,她对一切以“聋子”称呼闻迟默的人,不会给出任何好脸色。 “我好像不认识你。” “嗯,你确实不认识我。”王琦说,“但我认识你。”他摸了摸眉骨上那道明显的疤痕,“聋子的女朋友。” “姓姜。附中5班的。坐751回家。” 姜言一警惕地看着他。 王琦双手一抬,“我没有恶意,不过是觉得世界还真小,我们最终竟是以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地方见面。” “不知道那聋子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说着,他笑起来,笑声很哑,全都闷在喉咙里,像是一台已经报废了的手风琴,只能拉出残破的鸣啸音。 “我们出去说?”他提议,“我想去抽根烟。” 姜言一跟着出去,蒋继风还在等她,她喊他先上车跟母亲回去。 小家伙憋了会儿,仰起头去瞧王琦,装得凶巴巴:“不、可以,欺负、老师。” 他讲话含糊,王琦不太适应,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 他竖起小拇指,隔空比了个拉钩手势,“答应你。” 等蒋继风跟着母亲上了车,王琦从口袋里摸出半根皱皱巴巴的残烟,叼在嘴里,没火点,就这么吸了两口。 缓解了烟瘾,他才开口,“看来你和那聋子最后没在一起。” 语气肯定,仿佛猜准了他们的结局。 “那聋子什么都没告诉过你?” 见姜言一脸色难看地沉默着,他便笑。 他笑他,笑到后来才给出一句早已无关痛痒的评价—— “真是个可笑的痴情种。”
第36章 (36) 外面的天始终阴沉。 王琦将残烟咬在嘴里,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他说,“我如果不想告诉你, 刚才就不会试探你。” 姜言一:“不,我更好奇,你为什么会想要告诉我。” “很意外吗?”王琦偏过头去看她, 眼瞳微颤。他说,“虽然我是个败类, 但也爱过人。” 姜言一莞尔, “那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 “我没钱。” “我付。” 两人就近找了家简餐,姜言一要了杯冰可乐, 王琦不客气地点了份牛排。但他拿不住刀叉, 抖得太厉害, 最后还是拜托服务生给他切好。 王琦发笑地看着自己的手, “你刚才对我很有敌意,是因为我喊他聋子?” 姜言一没开口,意思显而易见。 “可我们那儿都那样叫他。”王琦摊了摊手。 姜言一一字一句:“他有名有姓。” 王琦摇头, “在我们那儿,谁都没有名字。不过是一群做梦都想要拆迁的刁民。大家都一样。生活在阴沟边的虫子,却又谁都看不起谁。” “多可笑?” 姜言一蹙起眉心。 王琦瞥向她, “我说话脏,但这就是事实。” “你这个时候是不是想说那个姓闻的不一样?”王琦问,不待姜言一回答又自顾自道,“他是不一样。也正因为他的不一样, 所以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简单而言无非是嫉妒。大家都是垃圾, 谁都盼着对方过得比自己差,那群死老太婆每天嘴里唠的就是那些个逼事儿——谁家男人劈腿了, 谁家女人不干净了,谁家欠债了,谁家小孩考0分了,以此来突出自己的优越。” “姓闻的小子错就错在,他太过优秀,又偏偏是个残疾。” 姜言一喉口一扼:“残疾不是错。” “残疾就是错。”王琦毫不留情地说。 他眼底一抹嘲讽,姜言一在他眼里,天真得像是童话里公主,倔强地相信世界美好。 姜言一咽下舌根苦涩,“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王琦笑说:“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当初也敢追着他跑?” 姜言一冷冷抬眸。 王琦一耸肩,“他好像是十岁左右聋的,发烧烧聋的还是用药聋的,我不清楚。那群死老太婆嘴里说过好几个版本,没人知道是真是假。” “他爸妈也因为他离了,都走了,把他扔给他奶奶养,他妈每个月打点钱回来。” “老太婆到底是舍不得这么个孙子,一直带他治耳朵。每次回来都要被那群嘴碎的念两句,她也不生气,软柿子一个。” 姜言一:“念……什么?” 王琦反问:“你说是什么?” 姜言一握紧了杯子,满手心的寒凉。 王琦观察着姜言一的脸色,她肯定能想象的出那些话,不过是不忍心去想罢了。 王琦没有同理心,不会因为自己曾经做的事,对姜言一感觉到亏欠,相反,在这一刻,他的良善和卑劣站在了同一天平上。 于是他开口替姜言一回答,“劝她放弃。反正也治不好,白花那么多钱做什么?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聋就聋了,又不是活不下去。” 他们想要闻迟默永远低人一等,以此平衡他们内心对自己失败人生的悲戚。 “老太婆挺犟,带着他到处看。直到后来他妈不给打钱,连学费都交不出,就没治了。” “老太婆那会儿没钱,去居委求过几次,给他弄了个助听器回来。” “不过老太婆命太短,一天福没享到,就死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王琦一哂,“我知道这些,都是因为我家那碎嘴的婆娘。以前嫌她叨个没完,等她死了……”王琦一顿,“算了,你应该也不想听这些。” 姜言一的确没兴趣知道他的事,她不会同情他,更不会与之共情。 “我不在乎你怎么知道这些,我只是想问,当初闻迟默总是跟人打架,那个人,是你吧?” 王琦不否认。 姜言一:“为什么?” 王琦笑得差点喘不上气,“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因为他残疾,就该如此啊。强者欺压弱者,需要什么道理?” “你难道还要去探究那些霸凌者为什么会成为霸凌者?” “所有的根源不就是一字‘恶’,还能有什么?” 姜言一压着火气:“他的助听器,也是你踩烂的。” “是。”王琦承认,“如果说对过去有愧的话,这算一件。但不是对他,而是对那老太婆。听说那是老太婆出去帮人干活省吃俭用快一年,才给他攒钱买的。” “我确实欠她一句对不起。” 姜言一轻嗤:“你的道歉一文不值。” 王琦对她直白的攻击不以为意,反倒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你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你很尖锐。” 姜言一:“面对你,不应该?” 王琦扬眉,“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你吗?” “是因为你的眼睛,灵动、天真、执着。你很爱笑,喜欢围在姓闻的身边,像只叽叽喳喳且不知疲倦的鸟。” 姜言一凉凉:“所以呢?” 王琦支着脑袋点了点桌面,“我刚说过了,我们都是生活在阴沟里的虫。” “他应该被不断的抛弃,践踏,这样才能满足我们对于‘残疾’的理解。而不是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王琦停顿了一下,改口:“应该说是比我们那群活在失败里的败类,都先拥有……” 他似是在寻找措辞,沉默良久才继续说道:“更完整的人生。” 闻迟默该同他们一样,在这样的肮脏环境里苟延残喘一辈子。 “他就是个残疾。他凭什么?” “然后呢?说下去,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姜言一倔犟地挺直脊背,道。 王琦漫不经心地耸了下肩,“没做什么,不过是对他说,想要借他的小女朋友来玩玩。” 他们都是读完初中就开始混社会的败类,对于女人来者不拒,睡过的不计其数。 他如此轻佻的说出这句话,让姜言一耻辱地颤抖起来。 她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脸上又辣又烫。这还是如今拿到台面上来讲的话,她难以想象,当初的王琦会说出多么露骨难听的话,来激怒闻迟默。 王琦:“你这眼神,是恨我?” 姜言一:“不应该?” 王琦耸肩:“也得怪他自己,那段时间一直跟着你。明明知道自己的处境,却要将那么明显的喜欢表现出来。” 说教般地轻点手指,为闻迟默的行为降下四字评价:“他不应该。” 姜言一有点听不清他说话,她感觉自己的后脑勺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棍子,明明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身体却涌上令人恐惧的失重感。 眼前的餐具变得扭曲、模糊,她眨动眼睛,睫毛如同破碎的蝶翅,颤抖着被眼底的泪意打湿。 她双手猛然支在桌面上,撑住快要无力负荷的头。 那段时间……是闻迟默怕1班的再骚扰她,所以每天跟在她身后,送她去车站的那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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