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正争论要给她取什么名好,我和老秦,再加上我公婆,那就是四人四个名字,谁也不服谁。” “后来我就说,既然她哭得那么大声,就给她取个音字,希望她未来能一直这么健康,诶,我们都觉着这个好,于是就这么定下了。” 以前秦音好奇自己名字由来时,问过她爸妈,但被这样当众讲出,还说她嗓门大,她多少不太好意思。 “也没有很大好吧。”她反驳道。 陈兰英懒得跟她在这辩驳,拿出了个红包,笑盈盈地递给了陆观止,“头一回跟我们过新年,要的啊。” 秦音扒着陆观止的手,抬手正要接过,嘴里还说道:“谢谢妈。” 陈兰英拍掉了她的手,“去去去,我给我女婿的,你接什么。” “给他不就也等于给我的吗。”她小声嘀咕着,但还是没再去接,只是抬头看向陆观止。 他双手接过红包,语调温和地道:“谢谢妈,谢谢爸。” 沈姥爷也报了个红包给陆观止,照例是接过道谢,很快就该开始家宴了。 秦音的两个舅舅一家也在,今年是陈兰英回家后过的第一个年,十来多个人,围着圆桌一坐,满满当当,边说笑边吃,都吃得很饱。 吃得太饱,当然是要散步消食。 听到他这声妈,陈兰英喜笑颜开,乐呵地跟秦鸿鹄说道:“你别说,这听观止喊我,那感觉跟听秦音喊真不一样,舒坦。” 秦音圈着陆观止的手收紧了些,忽地就想到他昨晚唤他爸妈的那两声父亲母亲,疏远而礼貌。 明明他们才该是与他最亲近的两人。 这两天天气要再冷了一些,当年从自行车摔下,秦鸿鹄腿脚的老毛病又犯了,没跟着他们去散步,就坐在沙发上看春晚重播。 陆观止留了下来陪他,这屋里就他俩人,他主动给岳父泡起了茶,还询问起了腿脚情况。 秦鸿鹄端起茶盏,说道:“这都是老黄历的事情了,当年我骑车,刚好碰到下雨天,刹车失灵摔了一跤,骨折了,就有了这后遗症,一到冬天就难受。” 说到了后头,秦鸿鹄闷头喝起茶,转移话题说这茶滋味够香。 茶香伴着腾腾滚雾铺开,陆观止垂眸道:“她是这样的。” 总是这样的。总是这样的向着他,连自己都忘了。 两人沉默下来,一分钟后,默契地又换了话题。 陆观止言出必行,初五这天独自来找了秦鸿鹄。 “我认识位医生,等年后我带您去看看吧。” “也好,能治好就最好了。”他放下杯盏,轻叹一口气,“你是不知道,秦音每次见着我腿难受,都自责难过得不行,觉得是她的问题。” 陆观止眉眼一动,“她的问题?” “就当年,她爱喂楼下的流浪猫,喜欢得很,她爷爷奶奶给她抓了只回家。有天就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她开了门,猫跑出去抓伤了俩小孩,家长找上门来讨钱。” “当时日子不太好过,都怪我们,老哄着她说我们在存钱,等存够了就买新的单车新的家电,她就觉得我骨折,是因为给了那笔赔偿,没有买新车。” “也是我不好,开车开得急,没小心看路,她后来那段时间都不爱出去,觉得自己待在家里好,不会有意外发生。” 先是拍片确定骨骼恢复良好,并非骨头本身的原因,而后才去找了那位医生。 这位行医几十载,还被评过国医大师,像是秦鸿鹄这样的患者见过不少,要治好他这样的并不难。 等秦鸿鹄要准备回去苏市上课了,天气又再冷了不少。 秦音懵着呢,没太反应过来就被他拉去了健身房,那里放了跑步机。 她皱着眉,制止他道:“算了吧爸,你腿不难受吗。” “还成,我女婿前几天带我去看腿了,那医生老厉害,就那么几针,来了两次,我都没感觉到脚有这么轻松过。” 秦音知道他们再过一段时间要开学了,舍不得爸妈,后面几天都是在沈家住的。 要走的前一天晚,秦鸿鹄突然找到秦音,问她要不要和他一块跑步,比比谁跑得快。 秦音这下更是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时候带你去看腿了?” “就前几天的事。” 秦鸿鹄还真想体会下冬天轻松跑步的感觉,趁着她还在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功夫,上了跑步机。 电话里的男人语调温和,“不确定能不能治好,怕你难过。幸好治好了,以后你不用再内疚了。” 他居然知道了那件已经过去很久的事。 她眼里悄悄凝了泪,就连嗓子也稍有些哽住,不想和他说会显得疏离的谢谢,但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沉默了快有十秒。 秦音看他眉毛舒展,表情放松,不像是装出来的,忍不住问道:“真好了啊?” “真好了,真好了。” 和秦鸿鹄唠完,看他正沉浸在跑步的劲头上,秦音也不管他了,独自一人跑去房间,打电话给了陆观止。 “你怎么偷偷带着我爸去看腿了,而且还不告诉我,投诉你。” “让我猜猜。”他的尾音带了笑,“某人不会又在偷偷掉眼泪了吧。” 被他戳穿了,她这次并不恼,“很难忍住不掉好吧,再说了,这不只叫眼泪。” “那还叫什么?” “叫珍珠,每一颗都很珍贵。” 隔日,不舍地和爸妈告别后,她回到家,亲了几口陆观止,表达完了对他的想念,转而收拾起行李。 管家已经收拾好陆观止的行李了,秦音不习惯让别人替自己收拾,还是打算要自己来。 她这颇为正经的语气,叫他觉着好笑,似是轻叹地道:“真可惜。” 她疑惑反问:“可惜什么?” “可惜我独守空房,接不到你掉的珍珠。” 被他这么一打岔,秦音酝酿的那些感动的情绪跑得干净,她说:“明天我爸妈就走了,你也不用独守空房了,到时候我们出去玩吧。” 瞧她这幅要出远门的架势,他倚在门边问:“去哪?” “不告诉你,先对你保密,但是你得把你的签证和护照带上。” 她守口如瓶,他就也没追着问,从容地看着她忙来忙去地收拾。 “有个更解压的方法。”她说着,主动牵起他的手去画室的小房间,那里藏着她最满意的画作,“你不是喜欢赏画吗,你慢慢看,我待会收拾完了就来考考你。” “考我什么?” 她故意为难他道:“阅读理解,你可要好好看了。” 说完,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而后重新回去收拾东西。 在要收拾到某样东西时,她看了陆观止一眼,想赶他走,站起来双手抵着他手臂,“你怎么还在这,没事做吗。” 他任由她推着,却是一动不动地仍倚在门边,懒洋洋地答:“有事做,看你收拾东西,挺解压。” 秦音当然不可能就让他这样站在这里,得想办法让他离开。 走到行李箱前,她还特地看了门口好几眼。 反复确认真没有人在门口,这才偷摸摸地拿出新买的很稀少的可疑布料,迅速展开叠好塞进行李箱,再左右望一眼,确定还是没有人出现,又拿出来叠了一件别的款式的。 他踱步掀眸,瞧见了她之前画的那只在月亮上的兔子,比起她贯常的写实画风,这幅要梦幻许多,用的色彩偏向轻和淡。 再是自一棵树下仰望的天空,笔触很厚重,应当是用的刮刀,莫名的,他想到了如今正使用的微信头像,是他路过一座四合院时随手拍下的,从注册微信后就一直是用的它。 再看画的名字《天空的脉络》,他低笑,这确实会是她取的名。 他看向了下一幅画。 画里是个男子,半支身子地坐在阳光之下,穿的是最普通的白衬衫长裤,留着略长的碎发,有着和他一样的脸,只是神情比他多了意气风发的意味。 弄完了这,她拍拍有些发烫的脸,收拾起剩下的行李。 与此同时,画室。 秦音一向很爱惜自己的作品,将每一幅画都存得很好,这里留下来的都是她不舍得处理掉的作品。 从未见过她这么多的画,陆观止本想去看看她到底在故意藏着些什么,如今却是舍不得走了。 她偷偷地画过他。 陆观止若有所思地逡巡过每一个细节,她喜欢的风格原来是这样的,倒是和他如今有些出入。 他唇角的笑意,在看到画作右下角标注的日期时,顿住了。 六月十日。 秦音曾说过她有个习惯,她会在废稿的右下角标注废稿日期,这算是一个仪式感,用以提醒自己记住这幅没画好的画,进一步精进画技。 这里这么多幅画里,只有这幅的右下角有日期。 也就是说,这是一幅废稿,但她却没有丢掉,反而珍藏了起来。 也是他永远不曾有过的模样。 秦音从不是主动的人,慢热还胆小,却在甲板上主动与他搭讪,甚至还与他亲密。 蓦地,他想起许晚舒和谢翡闹离婚的事,想起秦音当时听到这件事后的沉默反应,冒出一个荒唐猜测。 可他们游轮相识是在七月,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她怎么能画得出来这一张脸的。 陆观止略眯起眼,再度望向画里的这张脸,画里的人要比他年轻,眉眼不羁,是不拘的少年感,日光下的朝气蓬勃而出,阳光而傲气,是未曾被折过的挺拔苍松。 他定定地瞧着那幅画,久违地产生了一股破坏欲。 砸碎它,丢进垃圾桶。 他半阖眼,胸腔闷着,还是克制住了暴戾的念头,转身去到阳台,在寒冷的冬末寻了根烟点燃,猩红的一粒火翻着,烧出呛人的深灰,青白烟气袭上眉眼,是压不下去的沉与躁。 男人再度阖眼,直到那烟烧到末了烫手了,他才晃过了神,眼底是不曾察觉的深重寒意。 就算是这样,他也不会放手。 如果猜测是真的,他们如今的一切,全是建立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望去林立的高楼,明明夹着根燃烧的烟,却依旧冷得入骨。 “你怎么抽起烟了?” 清脆的女声灌入耳,他转眸看去,见到她不知情的无辜脸,忽地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唇。 呛人的烟味随着男人唇舌涌来,她从未这样感受过烟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她并不喜欢,蹙起眉头想推开他来,可他却愈发深入,甚至是用了些力道去咬她下唇,比任何一次都要凶。 她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只能被动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在这样汹涌之下,连呼吸都快要忘了,眼里渐起了水意。 就在快喘不过气时,她终于没忍住咬了他的舌尖,铁锈的味泛开,他终于停下来,望来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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