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痛下决心做最后的告别, 冷硬地想将这句话再说完。勇气如猫见老鼠, 又在此时此刻变得无影无踪。 掷地有声。 “你别说了。” 温禧飞快地开口,她将所有的抗拒都用在音量上, 但被雨声一裹,到底还是绵软无力,失了底气。 “我不想听。” 风雨晦冥,世界沉寂。 眼前的温禧,好像橱窗里精致娃娃被人扯坏。亮色的唇釉已从她的唇减淡,剥脱,显得整张脸毫无血色。 她精心准备,迎接一场盛大的告白仪式。那种感觉就像满心欢喜地种下漫山遍野的玫瑰,不遗余力地灌溉、施肥、培育,最后却被心上人斩草除根,一朵不留。 烈火燎原,之后她的心田焦黑荒芜,寸草不生。 “时祺,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了?” 她不知道是哪一步开始走错了,一子落误,满盘皆输。 于是想问个彻底。 沉默了许久,温禧想笑,却笑得并不好看,那张尖尖的瓜子脸惨白。烈雨狠戾的冲刷,清洗了所有红润的颜色,徒留泪眼盈盈。 是不是她太缠人了?还是太主动了?她应该很烦人吧,每次都会在关键的时刻打扰到时祺,好像狗皮膏药一样。是不是这次也不经意间破坏掉他准备的惊喜,才会让他在现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是了,他本该是南江一阵自由自在的的风,过境无痕,一定很讨厌这样被她桎梏。 那她可以改啊。 在喜欢面前,温禧失魂落魄,喃喃自语,裙尾上点缀的一颗珍珠不知何时被挣落,悄无声息地滚落在泥地中,深陷污沼,最后不知所踪。 她也无暇顾及。 “不是因为你,你一点儿也不用改变。” “你也不要怀疑自己了。”时祺将自己的声调放缓。“我的决定跟你没有关系。” 在争吵的间隙,温禧仰头看他,却也一起看见天,晨时出门清澈湛蓝的天,此刻早被浓重的阴霾覆盖。 天边那轮明月早就消失不见,浓荫蔽天,凄风苦雨,剩下路灯在雨影里碎落成花,充当唯一的光照物, 天上地下,只有一点昏暗的光。 是她愚蠢,遗忘了,雨夜是没有月亮的。 - “时祺,不要说这种我们到此为止的鬼话。那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只想问一句,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温禧连说话都已带着哭腔,好似从泥沙里捞起的一把卷刃的钝刀,在时祺的身上慢慢凌迟,泥沙俱下,让他的伤口雪上加霜。 时祺用余光看她,看见断线的水珠从她的面颊跌落,不知是雨渍还是泪痕。 他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想为她抚去眼泪,最终指尖在触碰到她的前一秒,戛然而止。 时祺早有心理准备。 他预料到温禧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她天真率性惯了,将所有的情绪都投射在脸上,从不隐藏。 所以今日在片场演戏时,他屡屡分心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在预演,推算她可能有的种种反应。 然而事发当时,即使早在内心已演练出千万遍该怎么将这番话说出口,时祺依然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目睹一面圆镜被摔得四分五裂。 他拼命地打磨措辞,研究字句,就像他在给一把即将捅穿他人胸膛的利刃不停地雕刻花纹,镶嵌宝石,但诸般作为并不会改变刀刃的锋利。 最后那把刀依然会被直插进她脆弱的内心,她也没有因为刀的精美,而觉得再好受一些。 再也回不去了。 此时此刻,脑里另一个危险的声音在煽动他说:“为什么不试试呢?” 为什么不试试呢? “温禧,你喜欢我吗?” 又在明知故问。 连在最后的时刻,他都在极力避免直面这个问题,反而将荆棘抛给她。 温禧觉得很可笑。 “你一点都看不出来吗?那我就明白告诉你,我很喜欢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朝着我靠近,你教我钢琴,替我挡酒,陪我演戏,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早在一开始的时候,你不直截了当地拒绝我?” 其实她的责难也有几分没有道理,时褀对她,总归是拒绝的时刻比较多。偶尔的回应,让她觉得事情又有了转圜的余地。 可是星星之火也可燎原,而希望本身也是绝望。 是啊,为什么不早点说? 当然是因为他也有私心。 从初遇开始,他就自然而然地动了心,初遇的时候他只想逗温禧玩玩,看眉眼鲜艳的大小姐怎么吃瘪。从此以后,他水墨般寡淡的生活,突然便被添了色彩,变得鲜亮无比。 没有人会不喜欢公主,只是没有人配得上公主。 每个人都向往的是灿烂的光,更遑论那束光是为他而来。他无法抵挡有光朝自己的方向降落,所以反复地拉锯,可她太亮太傲,将他的理智灼烧得一干二净。 直到理智死灰复燃,时祺又反复地告诫自己要学会放弃,现在沦落到这样荒唐的境地,都是咎由自取。 他已经离别的时间一拖再拖,也曾想过今朝长醉不复醒。他贪婪,要得已经够多了,长痛不如短痛。 时祺终于下了狠心。 此刻雨势渐增,白雨跳珠,稠密的雨丝毫无遮拦,落在温禧俏丽的脸上。 即使在争执时,时祺依然将雨伞朝着她的方向倾斜,而少年几乎整个身子都落在雨中,像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惩罚。 没想到被温禧随手,将伞一把打翻。 那柄干净的伞悄然落地,不知主人为何变心,将她遗弃。 “不用撑了。不要再对我好了。” “我接受不起。” 温禧不断地后退。 他想从地上捡起那把伞,但身形却僵了僵,只机械地将伞递到温禧面前。 “你自己回答我的问题。” 少女的眼神坚定,温禧执着地等一个答案。 “温禧,你冷静点,听我说。” 被他一喊,她的情绪翻涌,又有大滴的泪珠从眼睫上落下,与雨水交缠在一起。 “温禧,你是温氏千金,聪慧、美丽、善良、独立,有多少门当户对的人适合你,”他在形容温禧时,恨不得能用尽一切优美华丽的辞藻。 “我叫你的每一次公主,都是认真的。” 话里有苦意。 “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没有本事,摘不下你这轮月亮。” “而我,充其量算是在南江地界上有名的混混,倘若离开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他轻牵嘴角,露出一个些许牵强的微笑。 “这是你要的答案。” “你之所以会喜欢我,是因为你在从前的生活中,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的人,觉得好奇罢了。” 时祺将一颗心剖开,直面最深层的恐惧,希望这样真诚的答案能将温禧说服。 “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换位思考,时祺很笃定,最后又补了一枪,见血封喉。 “那,你连钢琴也要放弃了吗?” 怪不得他不再弹钢琴了。 “不是这样的,” 生长在不同的环境中,时祺过早地成熟长大,“追逐梦想需要经济条件,温禧,但我一无所有。” 时祺认真地与她剖析辩白,试图用缜密的逻辑说服她。 少年很坦然,神色落寞,摊了摊双手。 “我与你不合适。” 他很早就挑破了不争的事实,但当时温禧心甘情愿地沉浸在自己创造的甜蜜当中,时褀早在有意无意之间暗示明示,一次又一次地忽略他的提醒。 他不是温禧,不会永远会有人愿意为他在身后买单,只要稍有差池,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心甘情愿地策马扬鞭,尽管眼前有沉垒的砖石,密不透风,狠狠地撞上这堵南墙。 温禧慢慢回转,开始思考起时祺到底说了什么。 可是她明明从一言一行当中,从每个眼神,每个动作当中,就可察觉到时祺对等的心动。 是她感受到与她同等的爱意回馈,所以才会不断向着他的方向靠近。 在喜欢他的日日夜夜中,温禧在想,或许是因为他高冷吧,那就让自己来吧,让自己靠近。她长途跋涉,自己将这些艰难的道路走完,但他真切地站在面前,一字一句郑重地告诉她。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一切都是水月镜花。 “不会啊,我吃得也不是很多。不用花很多钱,我知道有很多名牌的衣服都是空有其表,我也可以不花这么多的钱。而且南江小吃街都挺好吃的,我可以好好生活,不会挑剔的。” 温禧说起话来语无伦次,断断续续。 “温禧,你明白的,不要再犯傻了。” “我不需要你为我委屈自己。” 凉风像是钻进骨髓,冰冰凉凉,也让一颗炙热的心彻底寒凉。 温禧沉默片刻,看起来好像终于将他说的话听进去了。 为什么两情相悦的人不能在一起?在温禧的认知里并没有这样荒唐的道理。 可他们谈一场恋爱而已,不可能有什么本事将两个家庭都搅动得天翻地覆。并不是家有世仇的怨侣,也无人从中作梗,他们就是现世中最普通的一对情侣。 她原本已兴高采烈地规划了在一起以后他们可以去做的事,翻阅了那些恋爱中可以做的一百件小事,一起看电影,一起玩游戏,一起去音乐节,一起去过山车,一起去看日出,一起看日落,一起去海洋馆,一起将整个南江城逛遍。 但地动山摇,所有的美好设想都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为什么要去担心未来的那么多种可能?为什么要做一些毫无意义的未雨绸缪? 她不理解。 “我知道了,我现在清楚你想跟我说什么。” 但她没有除了接受现实,没有别的选择。 感情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行了,那就这样吧。” 时祺没有阻拦,只是接起口袋里震动了许久的手机。 “这次的事比较危险,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没问题。” “可以,记得让他好好配合。” “我明白,我有经验,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接起电话,电话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时褀沉声回应,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在雨幕中打着双闪,他看见保姆模样的人匆匆下车,将一张毛毯迅速地包裹在她的身上。 温禧此刻很温暖,也很安全。 她的世界有许多关心,不缺他从地狱中爬出来的这一份,苟延残喘的这一份。 他目视着少女大步抛开,渐行渐远的背影,掀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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