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透透气,禧。” 长身站立的少年将礼堂的窗打开,尘埃在空气中微微漂浮,回身对她弯眉。 他叫她本名时,习惯用一个单字,亲昵,独特,无可替代。 她就开开心心地奔他而去。 “我们公主怎么这么狼狈。” 时祺伸手为她去擦,指尖力道轻柔,心疼地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污痕,却越抹越脏,然后两个人笑成一团。 温禧拍着胸膛和他保证:“别看现在人这么少,到时候我保证你演出时,场下一定做得满满当当的。” 当然这样不着调的宣告,还是以失败告终。 演出当晚场下稀稀拉拉,还有意外的流浪汉看见这里亮着灯,溜进来睡得东倒西歪,在十二平均律里鼾声如雷。 十九岁时亲口的承诺,二十六岁时用另一种方式兑现。 眼前的情境曾在她幻想中数千次出现,但现实里与他并肩而立的却并不是自己。 一语成谶。 总有人正当年少,朝气蓬勃,鲜艳明媚,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可以为心爱之人奋不顾身,一如当初的她。 年少时未曾窥见的天光,终究有人代替她抵达。 温禧坐在原地,感觉手指渐渐僵硬,好像思绪已从原地抽离。 “好。” 看见台下举起的手仿佛雨后春笋,主持人磁性的声音响起,眼看着屏幕将定格在粉色礼裙的女生身上,“那就邀请……” “请稍等。” 视线里沉默的时祺忽然上前一步,拿过话筒。 连主持都没来得及反应。 “我来吧,毕竟是我的独奏会,给我一个选择竞争对手的机会吧。” 他低沉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得向四面扩散开来。 时祺开了个短促的玩笑。 “当然,”主持人有片刻诧异。 他本就心虚,被派遣来完成这个临时任务,慌乱的余光在后台寻找主顾,却不见踪影,只好随机应变,一口应下。 “看来时先生有自己的想法,有请。” 主持说话时心乱如麻,明显底气不足。 眸光沉沉,时祺从主持人手里拿过话筒,话里噙着一丝笑。 “ 152是我的幸运数字,池座十五排二座,就选这个吧。” 好像游鱼秋水,意外卷来怀珠的贝。 然后这颗从天而降的珠不偏不倚地落在她手心。 众目睽睽之下,温禧硬着头皮站起来,感觉脸火辣辣的疼。
第5章 幻想即兴 离舞台不过短短数步的距离,温禧却走得分外忐忑。 一束追光灯照在她身上,如影随形,让秾纤合度的幸运儿无所遁形。 她穿着并不耀眼,温婉如邻家女,方领毛衣上是修长的天鹅颈,白皙透亮,微微泛着莹润的光。 即使在放大到能细看毛孔的镜头下,温禧的脸依然干净细腻,媲美台上那位天之骄子毫不逊色。 众人喟叹,喟叹造物主偏心,却从不为凡人恻隐。 但从未听闻时祺本人有这么出众的圈内好友? 娱乐圈与音乐圈虽有交集,他人情往来都甚是寡淡,钢琴独奏会更是从不拼盘,一人从头至尾,给观众极致的视听盛宴。 没有制造噱头的助阵嘉宾,更遑论绯闻对象。 因此真挚的古典音乐爱好者亦偏爱时祺,认为他干净纯粹,对音乐一腔赤诚,愿意为他的独奏会买单。 可现在台上这位是谁? - 温禧被炙热的镁光灯蒸腾着,连情绪都失去水分,费劲地保持着的平衡。 她的座位号他早已知晓,从她接过那张票开始,这场精心设计的局似乎就拉开帷幕。但他明明给的是两张票,除非他在演奏时已一眼就看到她。 眼看着事情朝着无法预料的地方发展,主持的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粒,但仍敬业地把规则说完。 “比赛的规则是听音,我们各自尝试一轮,用听音的数量分出胜负,如果能赢过时先生,会获得一份主办方的奖励。” 这是个伪命题。 怎么会有人能赢过时祺? 观众知晓,钢琴家时祺是绝对音感的所有者。 绝对音感,意为无需基准音为参照,就能准确定位音高。全部人群中的绝对音感者的比例是百分之零点零一,名副其实的万里挑一。 钢琴有八十八个键,排列组合以后,有无数种可能。 在观众心里,这是主办方为时祺精心定制的一场表演秀。 如果没有温禧在的话。 - “公平起见,我们请来挑战的幸运观众蒙上白布条,确保看不见琴键。” 主持人向后台示意,很快就有工作人员拿着裁好的白绸上台。 “我来吧。” 时祺主动代劳。 视觉被剥夺以后,其他的四感变得格外清晰。他与她保持了社交距离,清泠的气息却铺天盖地卷来,温禧感觉他的手指在发上游走,蜻蜓点水般,却一处不漏。 但在琴键上如波涛奔流回环的长指,现在却格外笨拙,连束结都好像费了很大一番功夫。他用指尖去撩拨她交缠的发丝,一根一根地厘清,试图拨开却被逗留,不慎挑到耳后敏感的肌肤,让她耳根发烫。 “抱歉。” 他在头顶轻声说,却听不出半点歉意。 是故意的。 温禧面对观众,只有她能察觉到这些恼人的小动作。 她不可能当众发难,却也不好为此下台后找他讨个公道。 丝光水滑的绸条终于在脑后束紧,温禧稍松了口气,时祺在此时绅士地将优先权给她:“请你先来吧。” 时祺伸出一只右手,将手按在琴键上,琴键应声而响,五个音里黑白混杂,聚合成不和谐音程。 绝对音感也分高低,键多音杂,难度陡然上升。观众的窃窃私语更多,以为时祺想要速战速决,绝杀挑战者。 殊不知是他了解温禧的真实水平。 温禧没有片刻的犹豫,准确流利地报出唱名。 随着音的数量升高,她说得又快又准,逐渐进入状态后,像是设定好的程式,每次在按键不过三秒就作出反应,机械而流畅,不知在跟谁较劲。 观众从窃窃私语到鸦雀无声,皆在期待这场小插曲演变成世纪之战。 她的最高纪录是十二个音。如果再往上增加,温禧没有确定把握。 十三个音。 “G2、A3、降C3、升E7……”温禧镇静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答案也难得地有了卡壳。 现场立刻骚动起来。 温禧合上眼。 所有的喧哗悄然散去,四周骤然安静,温禧将自己沉溺进回忆里。千山万海之外,坐着那个琴房少年。 - 长而烈的夏季,草木葱茏,阳光明媚,少年坐在钢琴前,英眉朗目,眼睛有微光透入,连眼珠都变成透明的琥珀色,好像他本身就是光源体。 他很投入,十指流畅地在琴键中跑动,高贵地编织瑰丽的梦境,自己却穿水洗的牛仔外套,额角凝着未干的血。 有极致的反差。 是她动心的伊始,也是一切的开端。 从那一刻开始,她的心便倏然失控,成了招摇的风帆。 温禧推门入内,他置若罔闻。 温禧去琴房找合唱练习时掉落的手绳,正好隔着玻璃看见时祺。 温禧看见他眼熟,却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她看过有张一寸照片被藏在同学的笔袋里,想细看时,被那个女生慌忙掩住。 女生不好意思说名字,只说自己的暗恋对象在南中出了名,找他表白的人络绎不绝,时祺却只会面无表情地将女生送的小蛋糕扔到垃圾桶里。 心情好时,会考虑挑出能吃的,喂一喂流浪狗。 当初温禧只觉得这人不可理喻,现在人在跟前,她的底线也自动往后偏移,不动声色地被迷住。 无数人的前车之鉴,他天生寡情,只有温禧偏偏不信这个邪。 “原来是你啊。”温禧出声的瞬间,少年的手指就戛然而止,她连搭讪的理由都蹩脚:“你在弹什么曲子?” 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会弹钢琴,真乃奇观。 “这跟你有关系吗?” 少年嗓音带哑,回答也懒散。 她从小也学过钢琴,但有限的兴趣在枯燥的练习面前很快就败下阵来,家中的乐器加起来,满满堆了一个储藏室。 但她太半途而废,凡事都学点皮毛,没往深了钻。 温禧见他没有回应,便倚着琴盖,自顾自先做了个自我介绍。 没有人在问好时会把“家财万贯”这个词挂在嘴边,除了温禧这个不知世事险恶的小公主。 时祺不用费心去猜。 她入学时也掀动过一阵波澜,同系同学,有细碎的传言落在耳间。 “喂,你叫什么名字?” 温禧不依不挠。 “时祺。” 简单干净两个字。 若是本市人,听见时祺这个名字,多半都会有些反应。 他高中时就声名在外,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老师在班级找不到人,派班长去叫他回来,然后撞见他在市场肉铺看店,拎着剔骨刀耍出刀花,粲然一笑说有点私事要办,让他稍等。 班长哆哆嗦嗦地跑了,最后流言陈尘嚣甚上,众人对时祺敬而远之,他倒乐意从班级隐身。 但五湖四海的小姑娘不知情,上了大学,他依然是理想男友的热门人选,众人前仆后继地找他表白。 他学艺术出身,可偏偏在大学里不知和谁逆反,报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传媒专业。 时祺意味深长地说自己的名字,期待小公主会知难而退。 “时祺,我听过呀,你的名字。” “我十九岁生日宴会,想邀请你去我家里弹两首钢琴曲,你觉得怎么样?” 温禧邀请人直截了当。 “没兴趣。” 时祺拒绝人更直截了当。 少女明亮的眸子一闪,闪过一缕灵光:“我可以给你钱,你也不算吃亏。” 她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现在偶然撞到这个油盐不进的硬钉子。 “好啊,小公主。你有多少诚意给我?”时祺侧首,好整以暇地看她。 “你报个数。” 时祺慢条斯理地举起一根长指,在她跟前晃了晃。 “一千块,好说好说。” 温禧眉开眼笑,正准备翻开自己的书包去取现金,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危险。 “我指的不是这种诚意。” 时祺撑着琴盖,将她囚困在方寸之间,灼烈的光在金属耳钉泛着银辉,少年的五官近在咫尺,长眸里敛着危险的光,连好闻的薄荷味落在她鼻尖。 “一个吻换一首钢琴曲,怎么样?”后三个字他咬重了说,上扬的尾音夹着他微重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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