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空了一下, 慌忙拿出手机,从联系人里找出他的名字, 可是看着通话记录还停留在好几个月前,寥寥几分钟的对话看上去也实在不算关系好。 她闭了闭眼,还是点下了拨通。 没有接。 自动挂断了。 有了一次,再打第二次就不再有那么高的抵触感, 拨通键轻而易举就点了下去。 仍然是无人接通,自动挂断。 然后第三次, 第四次。 都是无人接听。 他在忙吧。 她暂时放弃了打电话, 在沿街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她不敢就这么回家。 那天考完试就放暑假了,校门口来来往往都是热闹嘈杂, 许多家长都开了车亲自来接,又是帮忙拿书包又是递饮料,关心问着考得好不好感觉怎么样, 人来人往,不断从她面前走过。 有认识的人跟她打招呼,问她怎么不回家, 她扯着嬉皮笑脸说等人。 等认识的人走后,又忧心忡忡放下了笑脸。 路口拥挤堵塞了很久,还是无法疏通一点半点,南江七月的天气很热, 暴露在高温里的皮肤热到刺痛,直到这七月的烈阳都归于西下, 路口来往堵塞的车辆才渐渐散了一点。 她面前的车水马龙从拥堵到稀疏,从人声鼎沸到人迹冷清。 她浸泡在高温里的汗也从湿透到风干,仰头听着高温里逐渐清晰的蝉鸣,树桠间的缝隙里,隐约露着天际悬挂的月亮。 她还是没有等到沈既白的一次回信。 她开始坐车回家,到了小区门口,远远的就看见自家那栋楼下的小卖部灯火通明,寂寥的高温里隐约有几声和牌的笑骂。 妈妈刚赢了牌,正喜气洋洋,抬头看到她走回来,时间已经这么晚了,笑着问道:“ 跟你同学玩到这么晚啊,又是他的车送你回来的吧?” 她拎着书包,一身的疲惫和汗水,风里都是暑热,泡胀了人的知觉。 手心无力的汗水,攥着书包的带子。 她一时没说话,她妈妈压根没多想,默认地笑着继续摸牌,一边说着:“没事儿,跟同学多玩一玩,再晚点回来都行,你明天是不是放暑假了,明天再约一下,反正你也是到处疯玩,多跟自己班同学搞好关系。” 牌桌上摸牌碰牌,清脆响亮。 头顶的蝉鸣嘲哳难听。 见她还杵在那儿,嫌碍事地说了句:“上楼回屋待着吧,等你爸回来我跟他说,明天妈给你做你爱吃的鸡腿。” “我没跟他一起,我没有见到他。”她捏着手机,手心的汗水粘成一团,终于有勇气说出了真相。 牌桌上的声响停了,她妈妈抬起头,表情变为急切:“你说什么?” “我没有打通他的电话,所以我没有见到他。” 蝉鸣的嘶哑在这一瞬放大。 妈妈连牌局都顾不上,焦躁地站起来,厉声问道:“没见到?我一早就跟你说了早点联系、早点联系,现在你跟我说你连电话都没有打通,你早干什么去了。” 妈妈越说越急,胸腔不断起伏,牌桌都顾不上了,左右看着,找到一根靠着墙立着的扫帚,拿起来就要朝她打过来。 牌桌上几个阿姨都被这变故吓到了,连连过来拦着。 但是打老婆打孩子在这样的市井沟渠里如同家常便饭,夜深后,每天都会听到女人小孩的哭声,所以谁也没真心拦着,她们在牌桌上常常在嘴边说着被喝醉了酒的老公打了、孩子不听话就给两巴掌,孩子不听话就打,打两顿就老实了,谁都是这样习以为常的生活着。 所以那两扫帚很快就重重落到了她的身上,小时候还会躲,还会哭着求饶,可是这次什么都没有。 棍子重重砸在骨肉上是闷钝的声音,一同敲碎的仿佛还有坚硬的脊骨下嵌连着的柔软的心脏。 从前连摔一跤都要哭半天要人哄的娇气,是因为知道有人会哄,但其实她从来都不是被爱包裹着长大的小孩,保护着自己的,只有自己的欺骗、迟钝,一遍又一遍地当做不懂得那些不被爱的瞬间。 妈妈连打了她好几棍,见她一声不吭,气还没出完,一边还在气急败坏说道:“早告诉你了让你放在心上,早点联系,你爸工作没了我们一家吃什么喝什么,你还想上学,你还想期末考试,我看你也别上了,明天就滚去你舅的厂子里早早给家里赚钱,到了年纪就给我老实嫁人。让你跟你同学打好关系怎么就委屈你了,啊?” 棍子重重落在她的手指上,那一下痛得锥心,她痛得想要缩成一团,下意识地抱着自己,可是手指一弯就疼。声音已经带着哭求:“妈,我跟那个同学关系根本就不熟。” “不熟?你不是最脸皮厚最会来事吗,你们学校那个年年考年级第一的,你成绩这么差不也把人哄得团团转,人家不也乐意跟你玩吗,一个同班同学你还想不到办法?少给我找这些借口。” 这么说着,棍子又要朝她打下来,这一下重重打在了腿上,她死倔着不肯求饶的自尊心终于粉碎,痛到弯曲倒地,蜷缩地抱着自己。 她的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了。 来电显示,沈既白。 嘈杂的蝉鸣声,棍棒打落的闷钝声,看热闹的牌桌阿姨们几分虚情假意的劝阻声,楼上看戏拉开窗户的滑动声,窸窸窣窣看戏的感叹声,全都随着这几声震动停止。 她浑身热到浸泡过几遍的衣服,为了准备考试熬了很久的筋疲力尽,痛到难以伸直的手指、背脊,还有一块一块被小心保护着的自尊心,好像终于可以在这一刻得救。 可是,真的能够得救吗。 人生在世,本来就是身不由己的吧,哪有那么多尊严和爱可言。 长大是一件痛苦的事,她一直都明白,所以她总是任由自己迟钝,任由自己从细枝末节中抠挖着自己被爱的证据。 可是她好像,再也没法这样骗自己,骗自己是快乐的小孩。 在这个老旧昏黄的灯泡通明下,她伸着痛得难以伸直的手指,颤抖着拿过了桌上的手机。 在妈妈怒目注视下,憋了憋声音里的哭声,点下了接通。 可是没想到,电话刚一接通,里面传来的是焦急的语气,“江弥?你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四周好安静。 安静到可以听到电话那头的背景里,隐约有乐器的旋律,恢弘壮丽,如同歌颂这万家灯火、盛世太平。 而她蜷缩着痛到站不起来的小腿,跪坐在泥土坑洼的土地,顶着妈妈威胁般的注视,那一刻分不清究竟哪一边才是真正有温度的人间。 为什么只是看到她几个未接来电就可以有这样的焦急,透着从来没有从他身上见到过的担心,仿佛是生怕因此错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而她五六岁的年龄,她的父母可以放任她站在暴雨的路边,在麻将桌上嬉笑怒骂着瞥一眼她淋透到家的身影,骂一句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又上哪鬼混了。 余光里是妈妈监视般的目光,她回应:“嗯,有事。” “我下午在飞机上,刚刚才看到。”他解释的语气隐约有些不安,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在南江了?” “嗯。” “你这个暑假还回南江吗?” “你找我?” “……嗯。” 电话那头也安静了几秒钟,不难察觉到她态度的不同寻常。 “我知道了。”他没在电话里问更多,只是说道:“我过来看个演出,明天就回来了,到了给你发信息。” “好。”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她主动问:“那我挂了?打扰你了。” “嗯,挂了吧。” 通话结束,妈妈的表情换上了欣喜,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这才对嘛,都是同班同学,哪有那么难相处,我得给你爸打个电话。” 妈妈把扫帚放了回去,拿出手机打着电话,几个牌桌上的阿姨过来好心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七嘴八舌和气的语气劝着她的不懂事。 “就是嘛,都是小孩子,考完试了一块儿玩一玩而已。” “都多大了还惹你妈生气,看把你妈气的,气病了可怎么办。” “你爸那工作多重要,要是真丢了工作,你妈这麻将也没法打了呀,她当然心急。”这话说出来就有几分把话挑明的意思,生怕今晚的事闹得不够大似的,被旁边另一个阿姨捅了捅胳膊肘,才转了个话笑道:“不过你也是家里一份子,能出力还是出力,你爸妈也要供你上学不是。” 楼上各家各户看热闹的窗户都还没关,意犹未尽似的往下瞧着,直到她撑着疼痛进了楼道上了楼,大家才没意思的散了。 楼下妈妈还在打着电话,隔得远,听不清她打电话的内容,但神情眉飞色舞。 她拿着药箱里的药,循着记忆熟练地找出需要用的药。 她一边涂着药,眼前不断都是林嘉远给她涂药时又耐心又温柔的哄劝,她野生野长着没人在意的伤口,他是第一个会皱着眉告诉她受了伤要涂药的人,他的手心冰凉,轻轻地捧着她的伤口,温柔地告诉她涂了药才会好,下次不要再这么冒失了。 可是下次受了伤,他还是会无奈又耐心地给她涂药。 她怕疼又娇气,只是想再多看一眼他温柔的眉眼。 而现在他不在身边,她一个人也要好好长大。 可是在背后涂不到的地方,她伸手怎么都够不着,还因为扭动而拉扯着疼痛更重的那一刻,她死倔着一晚上忍着没掉的眼泪,在这个时刻才再也忍不下去的脱眶而出。 她哭了一场,累得睡着,第二天一上午就被叫醒。 是几天都见不到一面的爸爸欣喜地出门给她买了很多衣服,拉着她起来试,两人像打扮洋娃娃一样一件一件的给她套上。 注意到她胳膊上起来的红肿淤青,在三十多度的热天,找了件长袖给她穿上,一遍遍问着你同学怎么还没给你发消息,爸爸笑脸催着:“你给你同学发个信息主动问问。” 妈妈一边给她套着袖子,也一边应和:“就是,都是同学,你主动点啊。” 毛躁的动作碰到了她的伤口,她痛得一下子就皱起了脸,妈妈以为她又是摆脸色不乐意,当即骂道:“你昨晚还没挨够打是不是?少给我摆小姐架子,受不了就去你舅厂子里干活,早点给家里赚钱,供你吃穿供你读书还给你供出脾气来了。” 等到沈既白的电话打来,才终于结束了这一切,爸妈两人从未有过的隆重亲自送她下楼,连中考那天都没有过这番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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