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祈年没说话,把手里的篮球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万梓秋眼睛澄澈,露出天真而邪恶的笑容,“然后再去收拾那个只会占位的贱人——” 一颗篮球穿过人墙,“砰”的在砸在他脸上,金丝眼镜掉在了地上。 头顶五彩斑斓小山的人群蜂拥而上,程祈年脱下单肩包扔在地上,赤手空拳教他们做人。 几分钟后小混混们倒了一片,哀嚎声此起彼伏。 程祈年把万梓秋堵在墙角,把他带有裂痕的金丝眼镜再次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那个红头发的,一中的,只会打劫女学生。” “绿头发的那个,二十中的,也就敢考试做个弊。” “还有那个黄毛,用的都是一次性染发剂。” “你以为他们很强?” “下次找点真正的狠角色,弟弟。” 说完程祈年捡起掉在旁边的篮球,扬长而去。 留下一句轻飘飘的“也管好你的嘴”。 可他的警告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许久不见的程一鸣当晚回家就给了他一耳光。 杨文君根本拦不住,等程一鸣走了就抱着他哭,给他上药,但她哭着哭着也开始打他。 耳光一个接着一个,哭着质问他:“你为什么不争气,为什么不能学学万梓秋?” 那天开始,这样的事没多久程祈年就会经历一次。 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挣扎着长大的,带刺的植物根茎将他紧紧缠绕,绵密的刺扎进血肉里,迫使他腐烂,成为行尸走肉。 舒柠不想再听他剥开伤口,她隔着安全带抱住了程祈年。 程祈年没停止他的故事。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他考上大学,他苦苦哀求杨文君离婚,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却一次次被杨文君拒绝。 杨文君替他收拾好离家的行李,冷漠地说:“你爸爸很爱我们,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这样的话。” 她短暂地当了一次温柔的母亲,又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地等着丈夫回家的女人。 程祈年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后来我就遇见了你,”程祈年把头埋在舒柠肩膀上,“我是不是有点可怜。” 他感觉到衣领被湿热的触感包围了,他把舒柠更紧地搂在怀里。 别哭。 他想这么说,一开口却变成了别的话。 “舒柠,我不想你觉得我可怜。” “如果可以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现在却把你和小念也牵扯进来了。” 舒柠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从他怀里钻出来,问他:“那你之前出国是不是也和万梓秋母子有关。” “嗯。”程祈年避重就轻地回答:“那个时候程一鸣突然出了车祸,他们乘机把我和我妈送去德国,我……费了一些劲才能回国。” “所以小念的事情很有可能并不简单。” 程祈年点头,“对。” “休息一下,到了叶城可能是一场硬战。” 舒柠应下来,闭目养神。 程祈年却没像说的那样休息,他按亮手机屏幕,看着起飞前收到的消息出神—— [找到汪俊了,在叶城县里的永康宾馆208号房。] * 一番舟车劳顿,两个人到了和夕小学已经是深夜。 王校长提前得到消息在校门口等他们两。 “程老板,你们还是去小念家看看吧,小念这孩子……明明前几天我看她都要适应支具了,还到处和其他小朋友说这是她的盔甲,她要当最勇敢的战士,可谁想得到……”王校长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你们对我们和夕小学的孩子们做的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都很相信你们。” “谢谢你王校长,”舒柠听着也有点控制不住眼泪,但被她生生憋了回去,“我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王校长,”程祈年突然问出了一个舒柠很陌生的名字,“汪俊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王校长回忆了片刻,“您是说上周新来那个有拍摄任务的汪先生吗?” “对,是他。” “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王校长摇摇头,“平时就是偶尔拍拍孩子们的生活,孩子们也很喜欢他。如果非要说和上一个许先生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他去城里要勤一点。” “好,我知道了,王校长您快回去吧,太晚了,我们先去一趟小念家。” 说罢和王校长告别,程祈年和舒柠踏着泥泞的夜路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夜里下起了小雨,程祈年把外套脱了下来,盖在舒柠头上。 一路上都是黑灯瞎火,全靠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可到了王小念家附近,却是一片诡异的灯火通明,和黑暗交织,强烈的冲突,整座房子仿佛在被火烧。 走进一看,程祈年才发现,除了王小念家每个房间的灯都大亮着,周围还围了一圈记者。 王小念的父亲头上缠着白布,甚至在接受当地媒体的采访。 “对对,就是那个什么运动机构,说做什么慈善。” “那王先生,你能回忆一下有关支具的细节吗?” “我是一个粗人,也不懂那些,就听这他们城里人说,对,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说我们小念有什么侧弯,需要戴这个东西来矫正。” “我是很疼我们家孩子的,一听说我们家孩子生病了,我也是太急了,没弄清楚这两个人的来龙去脉就给孩子用上这个东西,我那苦命的孩子啊,每天都说很痛,我真的看着都心疼,可是那个女的又跟我老婆交代,说孩子不适应也是正常的,让我们家孩子坚持戴,谁想得到,谁想得到……” 说着他就开始掩面哭泣,任谁看都是让人动容的可怜父亲。 和视频里面砸酒瓶发泄的判若两人。 如果舒柠没有亲眼见识过他的无耻,恐怕也会被他蒙骗。 “全是记者,这个时候我们过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走这边,”程祈年开始带着舒柠往回走,“上次来过,我发现这边有条小路通他们家后门。” 又是十多分钟,程祈年正欲敲这个小门,门突然打开了。 王小念的妈妈怀里抱着王小念的弟弟,头上同样缠着白带。 她是开门倒垃圾的,骤然看见程祈年和舒柠,直接把一筲箕的烂菜叶往他们身上泼。 程祈年反应更快,迅速把舒柠护在怀里,浸着绿色汁水,泛着烂臭的垃圾全倒在了他身上。 她发疯般地嘶吼,如果不是抱着小孩,她肯定会扑上来,“你们还敢来?要不是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们小念怎么会走!” “小念妈妈,”舒柠哽咽着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杀人凶手,你们才是杀人凶手!” “小念妈妈,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如果责任在我们,我们一定不会逃避——” “如果?”王小念的妈妈冷哼一声,诅咒他们,“你们会有报应的。” 说完用力关上了门。 和王小念妈妈的这次交流,耗费了舒柠的精神气,她无力地靠在墙边,双手捂着脸,逼自己镇定下来。 良久,程祈年开口道:“不对,情况不对。” 舒柠强迫自己抬头,“怎么?” “上次来的时候,我看他们家明明没什么家具,刚刚她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躺椅。” “躺椅?我也记得没有这个。你确定看清楚了吗?” 程祈年确信,“看清楚了。” “那这么说的话,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小念的支具。”舒柠冷静下来,理性分析着情况。 舒柠这句话点醒了程祈年,他拿出手机,又点开了王小念濒死前的视频。 现在网络上#公益项目致女童死亡#的新闻迅速发酵,引发了极其广泛的讨论。 连图安都遭受到了猛烈的抨击,更别提全A和舒柠。 王小念的视频被有关部门连夜和谐,舆论却愈演愈烈。 程祈年手里的视频是他一开始就保存下来的,很残忍,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点被他忽略了。 他点开视频,又播放了一遍。 视频声音被他关掉,但是舒柠还是浑身都在颤抖。 视频播放完,程祈年迅速退出了界面。 “发现了吗?” “嗯,”舒柠失去痛觉般手指死死扣着墙壁,“支具不对。” “之前你有在支具上写王小念的名字,写在前胸的位置,非常显眼。这个支具虽然也有签名,但是笔迹和你的明显不一样。” 程祈年写字有一个很特别的怪癖,他的连笔很连贯,这导致他的笔迹也很难模仿。 “他们真是丧心病狂,不适配的支具会……”舒柠说不下去了,“小念该有多疼啊。” 程祈年握住舒柠的手,“支具被掉包了,可是这不能当作证据。” “等一下,”舒柠突然想起来走之前和全体师生拍的合照,“合照!我们不是有合照吗!” 程祈年迅速翻开手机,一张张查看老徐发在微信群里的合照。 可惜,十张被他精挑细选的照片,王小念胸前的字都看不清。 舒柠急得往上翻,可再也没有多余的照片。 周三之前,老许也陆陆续续拍了很多素材,却都没有拍清楚支具上的字体。 “他们肯定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不然不可能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好不容易找到的希望又破碎了,舒柠用力捶墙,“真的拿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未必,”程祈年重整旗鼓,对舒柠说:“先回县城找到汪俊再说,我们手里不是没有筹码。” “汪俊是谁?之前随行人员里没有叫汪俊的。”舒柠老早就想问这个人,结果一直忘了。 “是我的,朋友,也是伙伴。但现在看来肯定不是了。” 在回城的路上,程祈年把关于汪俊的事给舒柠讲了一遍。 上周三接到万梓秋的电话,程祈年立刻就想到了他可能会对王小念下手,毕竟儿童是社会最关心的群体之一,且王小念一出事,舒柠也必定跟着遭殃,连带着全A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万梓秋这种人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当时觉得老许状态不对,当即让他回来,换汪俊去接替他的工作。” 舒柠了然,“你害怕老许会对小念下手?” “对,我曾经很信任汪俊,换他来,主要也是想他帮我盯着这边的情况。” “他也的确告诉我一切如常,我很放心他,所以没再多想,甚至以为万梓秋那番话只是诈我的烟雾弹。” “直到事情被万梓秋推到风口浪尖,我发现我联系不上汪俊了,视频里叫小念的声音,也确实是他。” “现在看,可能老许才是真正的烟雾弹,”舒柠接着分析,“万梓秋可能在营销部安排人手,传达给老许有点‘过分’的任务,让他行为反常,从而引起你的怀疑,最后顺理成章,抛出汪俊这颗定时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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