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缘去(2) 翌日,贺仪独自又来到医院做检查。 一个小男孩突然从楼道口跑出来,差点儿和她撞个满怀。 贺仪庆幸自己走得慢,弯腰正要把地上的玩具给男孩捡起来,却有人从背后欺身上前,把着她双肩将她带到了墙边。 贺仪还来不及诧异,就看见从另一侧走廊来了两名小护士,手里推着小车,一边从自己跟前穿过一边说:“这位妈妈走路当心一点,要不是你先生反应及时,你就差点儿撞我车上了,以后多加注意一些。” 贺仪根本无心听小护士说话,只等着背后的人将手松开。 “你没事吧?”他问道。 声音铺洒在她耳廓,这道熟悉的温度,她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谁。 但他的语调却很陌生,就像刚才的小护士一样,单纯出于对路人的好心。她喉咙口像被石头压住,无法平静地说没事,也无法客气地说谢谢,站在原地默然不语。 向南风放开了她,从她背后穿过,朝护士站走去,没有回头。 昨天那个小护士骄傲地看他一眼,一边做事一边问:“你昨天不是来过吗,怎么今天又来?”他双手插兜,笔挺地站在半圆弧桌外面,“你不是说今天下午休息让我来找你吗?”小护士撇嘴,佯装生气,“我可没说过今天休息。你到底是和谁约好了,却跑到这里来捉弄我?” 向南风肩头一耸,“是吗?既然这样,那我走了。” 他说着就要转身。小护士急忙双手把他手臂抓住,不高兴地说:“好吧,就算是我说过的。” 贺仪早就离开,何必再凭添波澜。她在候诊室等了一会,就被护士请到另一间屋里。好巧不巧,齐刘海小护士也在这间房里。 她眼睛一亮,朝贺仪问道:“方小姐,你认识袁小玥对不对?我是她朋友。昨天看见你们在一起说话,我回去问过小玥,她才告诉我你和莫南风的关系。” 她模样天真烂漫,活泼可爱,脸上总是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别人说话直接,贺仪也觉得自在,随即点了点头。 她指着胸前铭牌,放低音量说:“我叫林佳佳。本来我不该来这里的,但是我忍不住有话要问,所以拜托同事把你带到这里来,你别害怕。” 贺仪好脾气地说:“我有什么可以帮你?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林佳佳没料到她如此好说话,乐呵呵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追我,我想知道他一直是这样吗?若即若离。上回见面还很热情,下回见面又变得很冷漠,这样变来变去,把人的心搞乱,是不是他追女生的惯用手法啊?” 这个问题贺仪还真的很难回答,她现在细想看看,其实向南风没有追过自己。坦言道:“我和他是相亲认识的,一开始的关系设定就很明确,所以这个问题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林佳佳郁闷起来,嘟着嘴有些不开心。见状,贺仪问:“你喜欢他吗?如果你喜欢他就可以自己争取,不一定要等。” 林佳佳问:“你这也么认为吗?”她一下子又开心起来,“我看见你这么优雅漂亮,心里就很慌。那据你所知,他会喜欢我这种类型吗?在他眼里会不会觉得我看起来很傻?” 贺仪脸上时时挂着笑,“我能问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林佳佳竖起脖子,有问答问:“他来医院找不到停车位,我帮她解决了,于是他就请我吃饭,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不明白向南风无缘无故为什么会出现在妇产医院。贺仪说:“他会继续和你见面,至少表明有意愿和你做朋友,你是什么类型的女孩并不重要。” “真的吗?”林佳佳是孩子心性,悲喜能无缝切换。高兴了没一会,她忽然面带羞涩说:“方小姐,你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 她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手指飞快滑了滑,调出几张照片来,抿嘴问道:“你觉得这里面哪一件能成为作战服?” 贺仪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老了,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没有顾虑,大胆直白到了这种程度。 林佳佳欢欣地走回护士站,看到靠墙站着的向南风后,就止不住地笑起来。他一板一眼地说:“你傻了?莫名其妙笑什么?”她脑袋一甩,傲娇回道:“我不告诉你。” 向南风说:“你们医院效率真慢,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 林佳佳没明白他话里意思,笑嘻嘻说:“是你自己要这个时候跑来的,还怪起别人了。再说,这跟效率又没有关系,效率再高也要到点了才能下班。” 看他乖乖不再吭声,她很有成就感。加上有贺仪的鼓励坐镇,她鼓起胆子问他:“那位方小姐是你的前妻吧?你们郎才女貌这么般配,为什么会离婚呀?” 她属于胆肥人怂型,话问出口后才知道忐忑。看向南风脸有不豫之色,立马忖度是不是该打哈哈换个话题,没想到他竟然隔了一会,就回她道:“因为她怀孕了。” 林佳佳呆了呆,说:“你不喜欢孩子?” 向南风被逗笑了。看他笑得可爱,她也嘻嘻笑道:“不是这个意思吗?妻子怀孕了不是喜事,会为了这个事情离婚,不是因为你不想要孩子,还能是因为什么?那她之前为什么会流产?” 向南风觑眼对着她,随后一个箭步跨过来,双掌按上桌板,低吼道:“你刚刚说什么?”林佳佳被吓了一跳,感觉他随时都会将自己衣领揪起来。向南风眼里喷火,急不可耐,“你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 林佳佳本能地脖子后仰,郁闷地说:“我说那她之前为什么会流产?” 确认了一遍,还是没有听错,向南风面如土色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林佳佳看他似乎是毫不知情,咽了咽口水,顾盼连连说:“你先别急,我帮你查一下。你帮我看着点后面,不要被我护士长发现了。” 向南风此时心乱如麻,已经麻到没有知觉。林佳佳说:“我没有记错,她差不多两年前小产过一次,是她自己说的。” 向南风一言不发地往大门外走,林佳佳叫了他两声均不见反应,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捅了个篓子。 贺仪做完检查出来,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往护士站方向走。假若他们和自己打招呼,她认为自己现在已经有能力平和地应对过去,结果路过护士站,谁的身影也没有看见,不禁在心里把自己笑话一通。慢悠悠地走出医院大门,门口却站着一个人,目光骇人地瞪着她。 他在生气,这显而易见,她却猜不透他在气什么。 向南风等着她慢慢走近,离他还有两步路距离时,才拽住她手腕。 贺仪被他蛮横地带着往前走,步幅大到令人害怕。她不敢求他,只好另一只手也紧紧拽上去。 向南风将车门打开,使了个眼色叫她上车。贺仪迟疑说:“我不能坐副驾。”他无动于衷,凌厉的眼神像磨刀一般在她脸上一道一道擦过。她敌不过,还是坐了进去。 “你有话跟我说吗?”等他坐进车里,她便急切地问。 向南风并不想搭理,一声不响 将车开了出去。贺仪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攥着扶手,拿他全无办法。 等驶上了高架,他车速越开越快,还不停地超车,贺仪身子跟着晃来晃去,很不舒服。 “你可不可以慢下来?” 她近乎乞求,他置若罔闻。 “南风……”贺仪央求了他数声。他不但没有回音,脸色更是越发难看。她问:“南风,你究竟想干什么?说句话好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先告诉我。” 向南风心头在滴血,耳边的烦躁让他恨不得将油门踩穿,他打开四面车窗,让风尽情呼啸。 贺仪被风打得睁不开眼,看他越来越过分,越来越不可理喻,被激怒到极点,终于朝他吼道:“向南风,你是不是聋了?” 听她肯叫自己全名,向南风心里终于有了一瞬间的舒坦。语气生硬地回她说:“我现在带你回家。” “这不是我回家的路。” 她虽然不认路,但还知道这既不是回家的路,也不是回向家的路,“你跟我说实话好不好,究竟是要去哪里?还有,你开慢一点,我肚子真的受不了。就算你要折磨我,但孩子是无辜的。” 他忽然嗤笑一声,贺仪停止了说话。等他慢慢转过头来,讥讽问:“那我们的孩子就是活该吗?” 贺仪像被按下暂停键,死死定在了座位上。纸包不住火,他终于知道了。怔忡地望着他,眼神慢慢失去了聚焦。眼睛一阵酸涩,她将头背过去,没有了声音。 向南风却激起了说话欲望,反过来质问她:“你怎么不说话了?心虚,害怕,还是良心发现?你为了给别人生孩子可以跟我离婚。你为了跟我离婚可以打掉我们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让你肚子难受,我就应该让你肚子难受才对,最好难受到一无所有。”他气得脸红筋涨,口不择言道,“既然我的孩子不配来到世上,那其他人的孩子也都应该给他陪葬。” 贺仪整个人已经塌了,分不清是风声还是话声,耳朵里嗡嗡嗡地响,除了向南风暴怒的情绪,她什么都听不清楚。她不想解释,也没有解释,甘愿承受他全部的怨气。 那个孩子没能保住,她将全部责任归咎在自己头上,有人控诉,这样反而叫她舒坦了些,甚至于她还道歉说:“对不起。” 听见嘤嘤声,向南风将她身子拽过来,逼迫她看着自己,“告诉我理由,我要知道原因。” 贺仪找不到理由,也说不出理由,只是悲戚地对着他。向南风牙齿在打颤,“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 “不是。”她否定道。 她回答得如此肯切,他短暂冷静下来,盯着她婆娑的双眼,软声软气地问:“是意外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贺仪一脸苦闷,“我也不知道。是流血进了医院以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孕。如果我早点知道,就不会这样大意。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向南风已经完全恢复了理智,根本就不需要问她,算算时间他自己就能得出答案。那次争吵过后,他们就没有同过床。也就是说,在他躲着不回家的那段时间,孩子一直在她肚子里。她没有注意到,是因为她被自己搅乱了情绪,无暇他顾。他再也受不了,将贺仪抱进怀里,双臂紧紧扣住她,嘴里一遍一遍地说:“你没错…都怪我,是我对不起你。” 贺仪伸手回抱住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呼吸。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认错。以往他即使心有歉意,也永远固执不认。这一声“对不起”,把她堆砌起来的心墙,轻而易举就推倒了。她只想抱着他,同他一起和他们的孩子告别。 缘来缘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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