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杀过人。” “啊?”宝进傻了。 “啊?”大金也傻了,“你一个杀手,没杀过人?” 阿仁烦躁地搓脸。 “每次他们叫我去处理谁,我都会将人叫到码头,然后给他一笔钱,求他再也不要出现。 “后来,他们就传我厉害,说我灭得口干干净净,条子这么多年都寻不到蛛丝马迹。屁咧,人没死怎么会有尸体?” 大金乐了,“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 “坐回去!” “哎哎,好的。” “开始几年,我一直硬撑的,别人觉得我很凶悍,其实我只是打架厉害。后来,有什么慢慢变了,堕落是件很爽的事情,向下走的路,永远是最顺的。” 阿仁娴熟地转着枪。 “十多年了,我越来越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我当上护法的第一件事,就是带ʟᴇxɪ着兄弟,找到当年的同学,好好叙了一通旧,从傍晚到天明,我要请他们见一见,最赤红的朝阳。” 他不屑地笑,狠辣一闪而过。宝进没言语,将破碗架在火上,煮着沸水。 “以前若有冲突,我会跟人讲道理,现在我只会拿起枪,抵住他的头,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阿仁视线低垂,不再开口。 “人和茶一样,是好是坏,全看种在什么地上,”宝进看向他,“还来得及。” 阿仁捏着一小撮茶树叶,无意识地攥紧。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有时候,当好人比当坏人需要更多的勇气。” 他笑笑。 “我不想再承受任何人的期待,我只能选择,做一个不那么坏的坏人。” 大金听完这句,愣向火堆,脸闷闷的。 宝进将煮沸的热茶递过去,“仁哥,你不是坏人。” “我?”阿仁怔住,“我不坏吗?” “如果你真想要我俩的命,有很多次机会下手。我俩都知道,其实你不是坏人,你只是害怕而已。” 阿仁结过茶碗,长吁口气。 “阿嬷,你听到吗?他们讲我不是坏人。” 他端着碗,手臂颤动。 “阿嬷,我没有变成坏人。” 仰头,滚茶一饮而尽,破碗遮住他的脸,迟迟没有落下。 宝进移开视线,看向大金。 “金哥,你找到几棵仙人舌?” “啊?”大金回过神来,干笑,“一共大概,四五棵吧,不过——” 他后撤一步,朝前一指。 “其中三棵让我撅断当柴火,都在这了。” “别跟着我了,真没怪你。” 宝进撅着屁股,护理着最后一株尚且存活的仙人舌。 “你也不认识不是,赖不着你。” 大金追在后面,赖赖唧唧。 “你们茶园,现在怎么样?” “茶这玩意,基本分绿、黄、白、青、红、黑几大家。以前绿茶独大,现在不行了。普洱、金骏眉、安化黑茶、福建白茶平分秋色,南方茶园每年几百亩地增,我们再不改路线,只能当外国速食茶包的原料产地了。” 宝进回头冲他一呲牙。 “不过,没事,这仙人舌抗旱耐冻,如果能顺利移植回茶园,培育新种,我们就有救了。” 大金听着,手往裤腰里伸,摸索半天,掏出三根金条来。一咬牙,推给宝进。 “诶?你不是说——” “那是骗你的,我怕阿仁扔下我不管,故意说给你听的。我看你是实心眼,寻思表现得真诚点,咱俩能噶伙团结起来一帮。” 他把金条硬塞给他。 “拿着,买下茶园,把这个古树培养培养,带着你们村发财去吧。” 大金吸吸鼻子。 “剩下一根,我预备着给阿仁,让他以后别混帮派了,从良,寻个正经营生。” 大金转过身,一步一步,朝暗影走去。 “我留两根,不是贪,是我确实有难处,有用钱的地方。” “哥,”宝进叫住他,“我越来越看不透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 大金回头,苦涩一笑。 “我差点,就变成了一个坏人。”
第25章 25遗恨 销骨篇•遗恨 马大骏对着男厕所的镜子,眨巴眨巴眼。 皱巴巴的白汗衫,右肩还落着层灰。今早刚参加完老周的追悼会,帮着家属烧了些生前的衣物,估计是那时候蹭上的。他赶紧拍干净,又扯起前襟,低头使劲嗅了嗅,一股子汗酸味。 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急匆匆地打湿头发和脖子,胡乱抹匀。 “谁这么不讲究?” 保洁大姐提着拖把进来,见洗手台下面,平日用来涮拖把的红色塑料桶里,此时正浸着个大绿西瓜,便梗直脖子,冲着里面隔间吆喝起来。 “这谁在我水桶来泡西瓜?” “我的我的,不好意思昂,”大骏赶忙弯腰抱出来,“天热,我这不寻思给西瓜降降温嘛。” “这是医院,不是恁家。再说这是公家的桶,你给我占下了,我还怎么涮拖把,怎么擦厕所地——” 大骏一溜小跑,逃离大姐追在身后的喋喋不休。怀里的西瓜滴滴答答,淌着浑水,灰色的汤汁,尽数蹭在了白汗衫上。逼仄的铁皮电梯里都是热烘烘的人,又慢又挤,他等不及。两手兜住西瓜,一步三阶,一路小跑着上了四楼。 气喘吁吁,定在病房门口,他这才摘下口罩,抹了把人中上的汗。 夏日午后,窗外日光倾城,反倒趁得屋里有些昏暗。曼丽坐在床边,一道瘦削的灰色剪影,正削着半只苹果。 大骏敲敲门,抖露开早准备好的笑。 曼丽抬头,看清是他,嘴上也跟着笑,眼底却波澜不惊。 “来了?” 他忙不迭地点头,点个不停,从门口一路点到病床根下。 “我来看看姜,”他递上瓜,献宝一般,“快入伏了,恁吃个瓜,降降火。” 曼丽接过来,不经意瞥向他前胸蹭上的污渍,一怔,笑了。这次倒笑得真心实意,眼角蹙起细小的褶子。 “你这衣服,扎染款式的吗?” “啊?昂——“大骏也跟着笑,两手来回搓着污渍,“时髦,新款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弄上脏东西了,其实就是这么个设计。” “哦,我刚才也以为是西瓜蹭上的,”曼丽应和着,抱着瓜旋过身去,“坐吧。” 说完才左右环顾,发现狭小病房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地方坐。她连忙放下瓜,收拾出一张凳子。 “坐。” 大骏坐定,摘下斜挎在右肩的电脑包,搁在膝上,视线在屋里滴溜溜地转,转来转去,最后转到病床上的男人身上。 “姜怎么样了?” “昨晚八点多开始,总喊着右腿疼,说是抽筋一样,一直喊到天亮。中午吃了点粥,这才刚睡下。” 腿疼,可男人已经没有右腿。 男人陷在枕头里,半颗脑袋光秃秃的,密布虬结的疤,褐红色。右半边的五官也急促地捏在一起,像是幼儿恶作剧的涂鸦,一个不得体的玩笑。 大骏不由得忆起初见时的意气风发,叹口气,这才看到姜川手上也缠着绷带。 “这手又是怎么了?” “一直没恢复好,都三次手术了,老是反复感染,最后医生给截了两根指头,才算勉强保下来手。” 曼丽的老公在烟花厂爆炸中受伤,当初拍着胸脯子说一定会给医疗费的李大金,打那以后再也没现过身。 她提起把刀,咔嚓,用力一压,西瓜裂成两半。 “我听说,老周没了?” 西瓜的清新盖住消毒液的清冷,红色汁液印在白色的桌面上,像是旧人的血。 “嗯。” 老周也是爆炸事件的伤者,曾盼着赔偿金续命。 “他家条件不好,一直也没正了八经给治,在医院待了不到半个多月,就回家躺着去了。这不今年天热,身上疮都烂了。疼,可疼也没法,没钱,只能生忍着。” 大骏接过曼丽递来的一牙瓜,擎在手里不急着吃,絮絮叨叨地说着。 “他老婆打两份工,你还记得以前什么样吗?那大脸盘子多富态,隔着半年不见,现在又黑又瘦,头顶一圈白头发,看着老了十多岁。 “儿子倒是大学毕业了,可一直没找着好工作,就想着挣笔急钱,填他爸的坑。现在给人送外卖,他妈说前几天还撞了人车了。” 大骏挠挠头。 “是个什么车来着?他妈今天还跟我抱怨来着,说了好几遍。我也记不着了,车标是个什么字母,大 D 还是大 B 来着,反正是很贵。 “老周也是可怜啊,苦了一辈子,临退休的年纪了,摊上这么个屁事,他又要好,要面子,知道全身植皮那贵了去了。 “离家出走好几天,最后才在海来找着,弄上来时候人都泡囊了。估计是知道活着也是遭罪,不愿意再拖累旁人了。” 曼丽本是捏着叠卫生纸擦桌子,听到这句,手倏地攥紧。 “诶,我给你带了样东西。” 大骏并未察觉出异样,乐颠颠地伸手,在包里捣鼓了半天,掏出来本书,抚平折角,递过去。 “你晚上陪床没事干,可以看看,就当是打发时间。” “这,”曼丽盯着封面,蹙起眉,“这什么啊?” “你不是喜欢看小说吗,这都不认识?”大骏探过身子,指头点了点,“村上春树,日本知名写小说的,人家店主说了,文化人都爱看他。” “你买的是木寸上春树,贪便宜买的盗版吧,”曼丽将书推回去,“你不懂就别搞这些了。” “啊?这还不一样?”大骏挠挠脖子,“我还以为是字印的大呢,诶唷诶唷,这弄得——” 诶唷了半天,也没诶唷出个结果,刚挺起的腰杆子转瞬间又塌了回去。这时病床上的姜川,在睡梦中发出短促的呼唤。 “水,喝水。” 曼丽赶忙跑过去,轻轻抬起他的头,又在下面垫了几个枕头,端起杯,吸管杵向他干裂的唇。 喝完水,似是得了滋润,姜川的声音也跟着亮了几分。 “我梦见带你骑自行ʟᴇxɪ车去了,”他看着她笑,左脸尚存着几分往日的影子,“咱俩还放风筝来着,我腿可有劲了,跑得特快,我——” 他突兀地停下,曼丽赶紧接口,“大骏看你来了。” 姜川惘然,愣了几秒,转过头来,这才看见坐在一旁的大骏,挣扎着就要起身。大骏赶紧上前,下意识要去跟他握手,却又发现对方缠着绷带。 “你别动了,躺下躺下。” “你也别站着,坐下坐下。” 两个男人就这么生硬地客套着,瞥了眼曼丽,同一份心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护士进来了,连带着一股子消毒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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