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暂停了一段时间。 【小荧,从你的讲述中,我看到了星星坠落的过程。 亲爱的,请不要认为制作赝品是堕落的坏事,正如你的代号一样,魔术师。你是具备神奇力量的人物,你拥有愚弄所有人的能力,只要你愿意。 我祈求你能够再度升起,回到天际。我恳求你不要放弃成为画家的目标,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第24章 沉舟 周一是艺术馆的休息日, 布展期间的空间不会对外开放。 往日灯火通明的场馆只保留了必要的几盏小灯,整整一层楼都静悄悄的。下方的商场也毫无动静,周一不是逛商场的好日子。凌晨的场馆更是静悄悄的, 太阳尚未升起, 外面天色尚暗。 这是薛荧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过去十年她生活在美国,而十年之前,鸣山艺术馆尚未建成。 就像对这里熟悉透了一样,李宇手插口袋, 从电梯内出来后, 绕了两个弯,带她上一小段楼梯, 他们停留在艺术馆之前。 在她惊讶的目光中, 李宇用密码轻松打开了这座看似高高在上的艺术馆。 尽管现在他们关系亲密, 但他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做的是什么工作。薛荧以为他只是成功的艺术品商人, 也许涉及一些灰色地带。他请她仿制过的画作并非莫奈、梵高那样世界闻名的大作, 而是一些不太出名、但近年来在二级市场有升值趋势的小众作品。 他的要求也有些奇特, 李宇从来没有拿出原作给她临摹, 但是会传送一些画家的往昔作品, 请她按照这样的风格进行模仿。 【这实际上是一种难度极高的创作, 不是人人都拥有你身上的天赋, 能够画出那样完美的新作品。】 请进,他躬身做出邀请的手势。 薛荧四下环顾, 抬头看这间艺术馆的内部布置, 便了然这是那种最不缺钱的艺术组织。 【我有一些靠得住的朋友, 他们和这个艺术馆有一些关系。每当我想进艺术馆内安静地观赏一下,他们会通情达理地给我这个方便。】李宇揽着薛荧的腰, 对着翻译软件直接说母语,这些信息很快被翻译成了中文文字。 薛荧读完,点了点头。有些事情就是这么运转的,尤其艺术圈,人和人之间必须要社交,只有社交才能打开门路,得到更多的消息和机会。混得好的人,谁都能认识。 她之前尚未见过李宇对外的一面,于她,他是最温柔体贴的男子。在这里,他似乎完全有能力在异性面前彰显自己的能力和人脉,但他并不怎么夸耀自己。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草草就带过了。 真是谦虚到罕见的男人,她观察着他,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物。这想法藏在心里,她是不会亲自问他的。 准备中的展览是一次群展,汇集了以画亚洲抽象单色画闻名的画家们的大作。 这种作品对策展人和评论家来说,必须写出千变万化、云山雾罩的哲学思想,才能对参观者们有个交代,告诉他们如何欣赏和理解这些很不好懂的抽象画作。 而对薛荧来说,这些难懂的画很好模仿,很容易看清绘画规律。画面中只有竖直拉出的线条、大小一致的圆点,或是颜色深浅不一的方块。总之,这些极简作品是最容易模仿的那一类。 【我知道你已经观察过金道成画家的很多作品了。以往,做到那种程度就足够了。但是,这次我想带你来近距离看一下他的真迹,我相信这会更有利于你的创作。希望你能从中获得灵感。】 李宇看着她双手捧着手机,专心地阅读这段文字,她过于认真时就会抿住嘴角。这些小动作让他忍不住在她头顶亲了一口。 将手机交还给他,薛荧慢慢做了一些回应,她先伸出白皙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然后思考着,将不同的字代表的手势组合在一起,在表达“做”这个字的时候,她稍微用了些力气,两手握拳,上拳击打下拳,显出了些干脆的力度。 最后动作停留在大拇指,她很满意地笑了。 既得意自己用新近学到的手语说了一句话,“我能做得很好”。又得意于仿作这件事,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她有十足的把握做出以假乱真的赝品。 这引得李宇大笑起来,他捧住她的脸,用些力气揉了揉她的脸颊,“怎么那么厉害?做得真好!” 薛荧觉得,学手语对她来说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她没有能看懂手语的聋人朋友,而普通人即使见了手语也不明意思。尽管山下的姑妈三番四次催她去学,她也置之不理。 亲戚催她学手语,是要她融入聋人社会,去找一份听障人士能做的工作。他们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怕她坐吃山空。 她既不打算融入聋人社会,也没有意愿融入正常人社会。 只是与李宇相遇后,她产生了下山的冲动。她想多见见人,多看看他会走的路,他说过很多次,在旧京,他最喜欢一条种满梧桐树的大道,她也对这条大道生出了好感。 李宇察觉到了她的转变,再度见面时,她换上了明亮的孔雀蓝长裙,身上多了花草的香气,几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赞美她身上的裙子,赞美她手腕间的白茉莉花环,直到最后才提到她本人,称她犹如希腊神话中的宁芙一样让人着迷。果不其然,她直到最后才露出带着红晕的羞怯笑容。 展厅内光线朦胧,白色的柔纱罩住尚未展出的画作,顶光打下来,每幅画都笼罩在淡淡的柔光中。 李宇掀开一幅画的白纱,让薛荧近距离观察画作的笔触,她起先站着看,接着跪坐在地上,手放膝盖上,好似在神灵面前祈祷一样,保持静止的姿势很久很久。 无人知道魔术师的大脑是如何运作的,她观察、吸收,然后创作出神似原画家手笔的新作,没有一处照搬复制,但无一人会怀疑那并非出自原画家之手。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首看向他,轻轻颔首。表明她已经完成了“看”的学习。 李宇见她方才一动不动观察画作时,很像一座做工精细的女孩雕塑,内里又聪慧神奇异常,便起了玩心,将罩在画作上的纱布盖在了她的身上。 薛荧尚未起身,只见白纱扬起又铺天盖地地落下,隔着那层纱,她冲他微笑,伸出修长的手臂,他将她扶起。在静谧的艺术馆中,她伴着他走来走去,时而跑开,时而接近,悄然等待他来捉住她。此刻的她脚步轻盈,从头到脚宛如芭蕾舞剧《吉赛尔》中夜半披纱漫游的少女幽魂。 李宇站在展厅中间,配合着她的举动,做出要动未动的举动吓唬她,几次三番,终于趁她靠近又撩拨他时,敏捷地搂住她的腰,像捉住一只蝴蝶一样,既要使出力气抓到她,又不能力气太大弄痛她。最终李宇将披纱的女子搂在怀里,轻轻松松就抱起她,让她双脚离地转了一圈,再慢慢把她放下,他隔纱亲吻她的脸颊。两个人在玩这游戏时,都有些孩子气大涨,静谧的场馆内被两个人的脚步声和笑声填满,浑然忘却此时此刻身在何处。 天亮了,玻璃外照进刺眼的光线,外面嘈嘈杂杂的声音穿透墙壁,传至李宇耳畔,外面似乎熙熙攘攘的,渐渐围来了许多人。 他面色忽然一沉,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现在如果想要出去,要费一些功夫了。 隔着几扇透明的门,他看到外面围了不少端着相机的记者,还有披麻戴孝,坐地哭闹的妇人男子。 这些事和李宇毫无瓜葛,可现在的情形拦住了他的去路。他起身打了几个电话,来处理问题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前几天,一个工人为艺术馆工作时受了严重的伤,现在他的家人向艺术馆索要赔偿。事情变得有些麻烦。我没有关系,但我不想让你受累,现在,去负一楼的停车场等我。解决完事情,我会去那里找你。】 他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用它盖住薛荧的头脸,为她挡去所有人的视线。将拉扯他们的人推开后,他护送她走进了安全通道,但他没有跟她一起下去,而是回到了原处。 安全通道内光线不佳,唯有小窗户照进来的日光,在楼梯上行走时要当心些,否则会踩空摔倒。将他的西装披在肩上,又嗅了嗅,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是柑橘调的古龙水香气混合香烟的味道。刚才她只来得及匆匆在人群中看一眼,外面的人很多,但是对她而言只是寂静无声、晃动剧烈的画面。 普通人靠听觉和视觉感知危险,她听不到,因此会过于大意,低估风险。这让村子里的姑姑很担心她,出门听不到车喇叭声,被车撞了怎么办,因此她不赞成她频繁进城。 莱昂到底是什么人呢?薛荧思索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仅是富裕,助力有限,但如果他是真正具有影响力的大人物,那将会是一件很“有益”的事。 从八层走到负一层的路很长,走到太暗的地方,她将手机里的手电筒打开。在她的下方,一个穿校服的身影靠坐在台阶上,扎马尾的女孩肩膀耸动,整个人缩成一团,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漆漆的影子,她正在抽泣。 倘若现在是傍晚六七点,穿校服的学生因为考试没有考好,在街上哭着走回家,那并不十分罕见。但现在是早晨,这里是商场的安全通道。 薛荧向下瞥了一眼,慢吞吞继续走她的路,过于宽大的男士西服在她身上晃晃荡荡,皮鞋鞋底发出有一下没一下的声响。 健全的人走进楼道,可能很快就发现哭泣的女孩,而她什么都听不见,直到走近了,才见着这里有个人。 人间的事大多和她无关,她不过是个听不见的哑女而已。 生人走近了,身上带着一种高级香水的味道,这没有让哭泣的女学生止住眼泪,她依旧为自己的事伤心着。 手机的光打在地上,路过那孩子身旁时,薛荧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她捂住泪眼,不断重复着那个词。如果不是“妈妈”,那就是“爸爸”。 这两个词在唇形上没有任何区别。 女孩的神情让薛荧的步子停了一瞬,此刻对方流露出的不是难过,而近乎于哀恸。 就像在龟裂的土地上孤单地守着一艘小舟,她大哭痛哭着,仿佛要把心呕出来那样哭泣,她要用自己哭出来的眼泪生生造出一条河,期望让仅有的沉舟再度浮动起来。那是一种极少见的哭泣方式,这浓烈的情感触动了薛荧,她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注视着女孩的脸,她“好好地看,认真地看”着哭泣中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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