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愤怒地抬起头,睁着红肿的泪眼冲她叫嚷着,要她走开。 薛荧不走,她望着这个孩子,忽然之间,她俯下身,紧紧抱住了这个孩子。在激烈的挣扎中,她拍了拍对方的后背,一直拍,动作变得越来越轻柔,仿佛用这种举动告诉她,我能感受到你的悲痛,我全都知道,现在我也因你而悲痛着,为了你,我几乎要落下眼泪了。 女孩如待宰的牛犊一样,拼命的挣扎过后,只剩下浑身的颤抖。她隔着眼泪,看着对面那张白皙文雅的脸,含混抽噎道:“我爸爸快要死了......” 薛荧的眼泪终于在她们之间掉落,她的脸庞没有产生变化,但是眼泪不断滚落下来。 女孩身上强烈的悲恸飘荡着,隐蔽地在她和她之间产生了连接,她终于明白眼泪从何而来,而心中的痛苦为何无法消失。 她们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仿佛遁入另一个空间的人一样清寂,唯有外界传来的消息才能将她们召唤而回。
第25章 水珠 大医院的面积规模不知是小地方的多少倍, 进门之前为了一一查码,大门外面排了长长的队伍。姑妈戴着口罩看手机,鼻子上架着的老花镜时不时蒙上一层雾, 她在光熄灭之前点了好几下屏幕, 她很确定她们来之前做的检查结果, 到进门为止绝对不会超过四十八小时。 保安来查的时候,她一手拽着小荧,一手催她把手机杵到人家面前,“喏, 二十四小时还不到呢!” 姑妈不信小荧这耳朵没得治, 村子里的医生治不好,那是当然的。这回乡镇里的她都不去, 直接来旧京城里的大医院。四乡八集、甚至周边省份的人, 有了大病都到旧京的大医院, 可见这里的医生多有本事。 医院里面都是自助挂号机, 姑妈站在后面戳戳小荧后背, 要她仔细点, “耳鼻喉, 别挂错了。”到了交费的时候, 姑妈看了她好几眼, 低头发信息道:【先用医保, 后面治疗钱不够的话,我找你叔叔伯伯凑一凑。】 人工耳蜗少说要十万, 姑妈不了解行情, 以为一两万就能大功告成。薛荧清楚自己的情况, 在美国治疗的时候,该检查的都检查过了, 这十万块是不必多花的,因为她的问题根本不是人工耳蜗解决得了的。 这趟医院之行也不是她愿意来的,但架不住姑妈日日发信息好说歹说,【小荧我们一步一步来,你不要为你的情况感到自卑抬不起头,一切都是暂时的。找工作、结婚的事,虽然现在解决不了,但只要耳朵治好了,后面的事水到渠成。帮你把问题解决了,十几二十年后下去见你爸爸,我也好跟他交代了。】 薛荧这才同意来医院,到这做一次全身检查,让姑妈完完全全歇了这念头,以后就不会再跟她提“后面的事”了。 姑妈不了解她爸爸,她这辈子结婚不结婚、生孩子不生孩子,她爸爸根本不会在意。 薛荧站在六楼的栏杆旁向下看,下方人来人往,所有人都戴着口罩穿梭在医院里。她听不见声音,只能靠唇形和表情来猜测别人的意思,戴上口罩的人群在她眼里无异于是庞大的谜团。再微小的事都要靠猜来解谜,倘若信息是风的话,没有一丝风能够吹拂到她的面颊上。她宛如被玻璃罩住的绝缘体。 交了不少钱后,姑妈获得一整袋的体检报告,滑溜溜的黑白照片要叠一下才能塞进去。 医生直言,在旧京,是没办法的,如果有机会可以去上海看看,未来也许有新技术也说不准,不要失去信心。 出了医院大门,姑妈板着脸走了很长一段路,在街上吃了一碗三鲜馄饨后,渐渐又恢复了力气,便在薛荧面前抱怨医生技术不行。姑妈本身是话多的一类老年女性,带着这个有听障问题的侄女,她发明出了一套新的流程,对着手机大说特说,语音转文字,再把手机塞给她看。 【姑妈,明年再说吧。】薛荧递上一张餐巾纸。 她们都知道,明年去上海也是治不好的,但这样自己给自己用上缓兵之计,心里能过得去些。姑妈吃饱喝足,又振奋起来,【等过年的时候,跟你伯伯叔叔他们家提,找个人开车带我们去上海。】 【去上海也治不好呢?】 【那就到城隍庙吃点小笼包。】 吃完后,姑妈坐地铁回家去了,薛荧去了手语教室。 教室虽然老而陈旧,这里教手语是免费的。走廊尽头是厕所,天气暖和后,尿骚味也传了出来。有点像小时候学画画的少年宫。 真正的听障人士不多,年纪小的人会在特殊学校里学手语,很少有人长大后忽然变聋的。手语教室里有部分学生只是因为感兴趣才来上课的,他们是健全人。按照幻灯片上写的文字,老师一个个教动作,学习需要重复才能牢记,有时一个动作会重复数遍。 薛荧跟着老师的指挥,一板一眼地运用自己的手指。两只手训练有素地重复着,顺序一丝不乱。 这对她而言不怎么难,因此她有太多的时间想别的事。手还在动,勤恳如编织羽衣的天女,心里的事亦如一根一根缠在一起的线,拨弄几下就滚成了毛线团。 他是怎么做到的?来去自由地进出高级的艺术馆。 金道成的画即将在鸣山艺术馆展出,为什么在那个时间点要她再画三幅他的仿作? 他的财富和人脉像没有源头的水,汩汩流淌,充裕无比,丰饶得带有很显然的异常。 【莱昂,你是谁呢?】 李宇正在艺术馆和人说话,他瞥了一眼手机,嘴角露出笑意,【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你是特殊的人。】 【不,拥有魔力的人是你。】 他不想说的话,是问不到答案的,薛荧对他有一些了解。 【在做什么呢?】 李宇的信息回的速度变慢了,【在鸣山艺术馆,和一些朋友谈事情。你在做什么?】 鸣山艺术馆距离她所在的手语教室只有三点五公里。 【我在学习呢。】她站了起来,课堂的中途,在同学和老师惊讶的眼神中,她离开了教室。 没有问她在学什么,仅回【好好学习哦】,句子以波浪号结尾。他认为这段对话已经结束了。 从洗手间出来的克洛伊亲昵地挽着莱昂的手臂,“走吧。” 在他的日程表里, 忆樺 这一天是属于克洛伊刘的。 【谈完事情去哪里呢?】女孩的信息又传了过来。 好吧,如果有必要,在这一天之中他也会尽量抽出时间给山中的女孩。 【和同事一起去餐厅吃饭,今天不会喝酒,我开车了。】他们走进了电梯,和克洛伊在一起时,他用手机处理信息,她不会责怪。她是一位非常体贴,而且心智成熟的女性。 同行的缘故,他们很久以前就知道彼此了,直到今年,他们才变得亲密。克洛伊很想结束这种约会的关系,她想成为他正式的女朋友。既然他们都是单身,彼此互相喜欢,有什么不可以呢?尽管他们住在异国,只要合理安排,他们每年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可以呆在一起。 他对此不置可否,有一段时间,他和她保持着距离,不再主动联络她。可后来,他们又恢复了来往。 现在克洛伊不再提“关系”这个词了,这很好。 “明天做什么?”她在车中副座坐了下来,正要扣上安全带。 这是一种不露声色的暗示,最傻的男人都能读懂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摊手,“一切听从您的安排,我只是您的司机。” 莱昂的答案让克洛伊很开心,这意味着明天他也会和她在一起。她知道他很忙,约他出来,五次顶多答应两次。对此他也很抱歉,他有一整个画廊要管理,要和很多人联络、做生意。 理解他的生活后,她再也没有对他生过气。而且她很清楚,他们只是约会的关系,如果他要见别的女人,她没有立场说什么,有时她也见别的男人。 但此刻,他们单纯地属于彼此。 莱昂解开安全带,俯身亲吻了克洛伊,“别担心,整个周末我都会和你在一起。”克洛伊搂住他。 他的信息又震动了一次,这次他没有去看。 【我的画会和金道成的真迹放在一起吗?】 他们之间使用的是阅后即焚的加密软件,只要他读完了,信息就会被烧掉。 薛荧看了几遍,信息都是没有阅读的状态。这是她几天来最荒谬的推想,如果他以大笑回应,那也许就不会是真的。 金道成并非小众人士,他是去年去世的泰斗级韩国画家。遗作曾在拍卖行炒上过惊人的价格。 最好不要是真的,否则她会很失望。对莱昂感到失望。 金道成的一幅作品价值一千六百万人民币,而她,一幅画只能拿到十万。在不知真相之前,三十万的佣金对她而言是足够的。 可现在,薛荧几乎要笑出来,十万在一千六百万里恰似一滴水珠。 莱昂耍了所有人。艺术馆高雅的海报在日光下闪着银色的光。 轿车等待着前面的车先行,在拥挤的出口,蓝色裙摆的身影一闪而过。车流慢慢蠕动,直到彻底开出地下停车场。 薛荧站在路边,看着那辆黑色奔驰从她眼前驶过。外面的光线明亮到有些刺眼,她很清楚地看到了车内的情形。 莱昂的手机响了起来,但是现在要驾驶车辆,他没有功夫去拿。克洛伊手伸进他的衣服,替他翻找出来。 “莱昂,你的电话,这位朋友名字是......Magician?”如果他很需要接听,她甚至会替他滑动接听键。 莱昂面色如常,他轻松地摇了摇头,这个电话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整整一个周末,他都没有再回复薛荧的信息,无论她发多少信息,打多少通电话,他都不理会。后来直接关机了。 薛荧将手机放在触碰得到的为止,连入睡前都放在睡衣口袋里。她非常想和他恢复联络,有时整夜难以入眠,眼睁睁看着窗帘从暗变亮,她的胃口变得很不好,每餐只喝一点水。心碎使她虚弱不堪,她自愿困在自己的牢笼里,为春天刚刚破碎的恋情流了不少的眼泪。 两天过后,莱昂回了信息,下周请和我见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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