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睁大了眼睛。 【所以不要好奇。】他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她,倏尔露出笑容,似乎只是开了个玩笑。 没有前因后果,突然而来的一句话,说完也就说完了。 外面是酷热盛夏,室内空调温度极低,荧被冷风冻得有些发抖。李宇为她找来些保暖品,被子她不要,太厚了,他的外套也不要,很重。像个豌豆公主似的,他心想。 最后他找来浴室里干净的浴巾,长长的可以盖住全身,很轻的同时还有适度的保暖功能。荧裹着浴巾坐在沙发上,和他靠在一起。 【我会唱歌,你相信吗?】她推了推他。荧哭完后,兴致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变得甚至有点愉快。 连刚才那一句话都说得荒腔走板,如何唱歌呢?李宇不信。 【唱什么呢?】 【你说过,你很喜欢那部香港电影《甜蜜蜜》,我会唱里面Teresa Deng的歌。】她看上去很有把握。 好吧,他等待着。这个过程有点长,她清清嗓子,闭上眼睛回忆,时不时哼一下,好像完全在凭借记忆寻找音准。 李宇在回忆聋女薛荧是如何唱歌的时候,她在山中做了个梦。 梦中回到了那个雨天。他们在一起时,经常一起散步,围绕着酒店后面的著名街区漫步,或是跟着导航软件步行去目的地,有时候会走出十分混乱的路线。 那个雨天,他们本是要去一间日本餐厅,结果关门了。李宇拿着手机一阵搜索,不声不响准备换下一家。他们在一起走路时,都是他看地图找路线,尽管他是外国人,薛荧是旧京人。李宇做什么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包括走错路也是。 薛荧的优点在于,虽然她毫无行动力,但她不会抱怨,走错就走错了,她悄无声息地跟着他继续走。 某种程度上,两个人相处时是融洽的,从来没有明面上的争吵。客观来说,也吵不起来。 不多久,天上下起了丝丝细雨,薛荧带了伞,她撑了起来,心里掂量着,这伞很小,她不觉得他们俩能共用一把伞。李宇不疾不徐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把折叠伞,也一个人撑了起来。 真厉害,衣服口袋真大,什么都能若无其事地装下。 懒得扮演完美情人后,李宇和她在一起时不再戴隐形眼镜了,总带着框架眼镜。但他也不是好好地戴,大部分时间眼镜并不架在鼻梁上,而是挂在外套内侧,出门在外需要看清一些重要物体的时候才会把眼镜从衣服里拿出来。 薛荧冷眼看他,希望他每年近视度数都会加深,最后近视到九百度,不,最好失明。她是聋女,他就变成瞎子。 他下辈子都不会知道她心里想的是这些东西。 他瞎了该多好。真的瞎了的话,她会好好照顾他的。薛荧如是想。 晚上落下的雨在皎洁月光下是闪亮的银线,一丝一毫分明可见。他们结伴通行,路过了一排排的路灯,穿过了狭窄的林荫道,过于狭窄了,有点不像供行人通行的道路。他们不得不靠得很近,不然有一个人会掉进沟里。 薛荧隐约猜测他走错了路。 潮湿的风吹过去,她的长发丝丝缕缕扬起,偶然侧过头,才看到李宇正注视着她。 “我不能陪你继续走了。” 薛荧先是望着他,接着愣在那里。她的听力恢复了。这是真的吗? “你要去哪里?”她的伞掉了,风一吹,越刮越远。 李宇只是笑着看她,却不告诉她答案。 “我没有把你等来,所以我要先走了。” 她渐渐不再慌张了,因为他看起来很轻松,是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的样子。 原来是要在这里分别啊,她模糊地想着。 薛荧的伞被风吹走了,于是李宇举伞遮住她的头顶,并将雨伞放在她手里。 “回去吧,画家女孩。”没有情人之间告别的拥抱和亲吻,他冲她挥挥手,“我们下次再见。” 荧终于想起来那首歌应该怎么唱了,她要唱的并不是《甜蜜蜜》,而是另一首歌。 她唱歌时,手指也随着调子慢慢上下舞动,好像是靠这样的方式给自己找调子。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荧使用自己的声音,调子艰难地找着了,声线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她的嗓音很轻很细,是单薄的、绵羊似的嗓音。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每一声都长长地拖下去,飘起来,荡来荡去,带着些鼻音,添了些无意识的娇声娇气。她从前一定有一把轻柔的好嗓子。 怎么样,唱完后她看着他。 他听过这首歌,应当能够做出公允的评价,只是他这次依旧以一贯的客套语气赞美道:【你是个很好的歌唱者。】 做出一个谢谢的手势,歌者接受赞美,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唱成什么样,只是凭感觉在唱而已。今天的歌声到底如何,对她而言将是个永久的谜。 温热的泥土依旧散发着白日的暑气,染上血后,温度久久散不去。热风滚过树梢,夜色中的禽鸟猛地扑扇翅膀,腾起时发出响亮的鸣叫声。 薛荧忽然从梦中惊醒,她起身坐起来,感觉长发黏在后颈,额头也被汗水浸湿,今夜真是热极了。可是,她周身仍旧有雨水吹过的荫荫凉意,像刚从雨幕中穿梭而过一样。原来只是梦而已。 打开小灯,她抬头望向窗外,亮光刚亮,飞虫便争相撞到纱窗上。 檐下没有落雨的痕迹。 夏天的山里,蝉无响动。她依旧什么都听不见。
第35章 捞月 “旧京是我去过的国外城市里, 最无聊的一个。” 从前书筠说过很多促狭的话,这是李赫第一次进行语言上的反攻。 她绕着他转了一圈,“为什么?” 旧京无聊与否, 她不在意, 被这个外来者评价, 她也不在意。根本不会生气,仅是好奇而已。 他见下马威不起效果,只好刻意又不经意说:“因为十二点过后大多数地方都关门了,街上没有一处可玩, 这里根本没有夜生活。” “有点道理。这么说, 首尔好玩吗,明洞还是圣水洞, 哪里更好玩?”她倒退着走路, 手背在后面。 李赫随口答道, “我住在那里, 很难发现哪里称得上好玩。你住在旧京, 难道周末会和游客一样去景区看风景吗?” 咦, 今天变得伶牙俐齿了, 书筠扫视他的脸, 琢磨着说点什么让他真的气起来。 只是想想而已, 好不容易才把他叫出来, 最好还是别轻易惹恼他。 就在那天晚上,“我说了,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是一个魔术师!”书筠在夜风中高声呼喊, 见他执意要走,她手拢在嘴边, 朝着他离开的背影大喊,“她是一个会画画的魔术师!” 本来几乎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这句话让李赫驻足在原地。 “她?”他一直在找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应当知道李宇身上的所有事。李赫找了很多人,进行了很多次谈话,直至找到克洛伊,他曾经以为克洛伊就是最终的答案,但结果证明她并不是。 书筠和他隔着江堤的距离,李宇就快要离开这里了,而她还站在石子遍地的江边。 “是的,是‘她’!”见他脚步慢了下来,书筠追过去。她小跑起来,直到追上他,和他并排走着,只是她在河堤下方,他在上方。她仰起头冲他大声说道:“画是‘她’画的,你相信吗?” 书筠在薛荧的仓库里看到很多张油画,那些反复练习着的作品似在不断修正提升,以求达到最好的效果,所有的画都是同一副的影子,而那一副便是鸣山艺术馆去年的镇馆之作,《湖底》。书筠查阅过很多资料,她绝不会忘记那副画的样子。 她们身份迥异,一个是制作赝品的画师,一个是寻找真相的记者。书筠不知道薛荧为什么想要见自己一面。谜底已经摆了出来,她无法抗拒自己的本能不去追寻那个谜团。 画师给出的答案仅是没有锁的钥匙,那把锁一定存在于某处。到底为什么说出来呢,那对她而言并非好事吧,书筠不理解。可她只能拿着钥匙,去尝试开启一把把没有名字的锁。 李赫没有目的地前进,用自己的语言低低念着,她,她?她到底是谁。 不多久,他们在水波翻滚的江边停了下来,江堤尚未走到尽头,可是他们都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目光。 那天夜晚的月亮格外硕大,异常耀眼,距离近得令人感到迷惘,它起起伏伏地映照着江水,滟滟的月亮就漂荡在他们的脚下。 两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水中月吞食水波、吞食江风、吞食了所有的黑暗,吞啊吞,最终成为这里最明亮的主宰者。没有人可以看见它,却假装它不存在。 “那是??,”李赫指着江水说道。 他偶尔会说一些韩语,但书筠一向忽略不计,如果是重要的内容,他会换成英语的。 李赫又重复一遍,“??。” 书筠看着水面,琢磨他在说什么,是水,还是江,还是波涛? 她盯着他的唇形,试着张口模仿一下,“yu.....se。”但李赫摇头,说得不对。他们国家的发音方法不一样,她用中文的发音去模仿陌生的语言,总是差了点什么。 他说一遍,她跟读一遍,说了差不多三次,他才犹犹豫豫地点头。在客观的正误面前,这个人从来不放水。尽管她没有一点想学陌生语言的意思,他坚持要她掌握正确的发音。 念完了,他们一同静静注视着江面。江面上月光涟涟,书筠觉得,他大概在说水中的月亮。 “中国古代有一个诗人,他最喜欢月亮和美酒。他一生中为月亮和酒写了很多很多诗句,有一个传说,醉酒后的他为把水中的月亮捞上来,掉进了水里淹死了。这可能不是真的,但是很多人相信,他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 李赫听完,惊讶地看着那美得足以迷惑人心的幻光,一时无话。 没一会儿,他弯腰向下方伸出手,让书筠拉住他,示意她快些从江堤下面爬上来。 明白他是担心她掉进水里,可是今天又没有涨潮,她又不是孩子,不会那么不小心掉下去的。这样的关心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她一整晚都再没说怪话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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