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高铁从那个时髦的都市回到家中时,书筠的手机收到了新信息。在某时某分,由于她的出行路线和某个感染者产生了交叠,属于她的码变黄了,霍书筠要在家里隔离一周。 在这段时间里,某个人回到了他的国家,他们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有时他们会发送信息,随意地发一些不知所云的风景照片,【这是我喜欢的餐厅,我喜欢意大利面,你喜欢意大利面吗?】 【这是我家的桌子,很结实很大,你们那儿有红木家具吗?】 书筠的主题围绕着仅有她一个人的家,李赫发的照片内容要更丰富些。 他们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书筠没有和他做过那样的约定,她连门都出不了,七天后的事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更遑论未来了。 本以为只有自己很不凑巧,没过多久,整个小区都陷入了停滞的寂静,他们这片区域出现了一个感染者。街坊邻居背地里或多或少对那个人心生埋怨,成天在外面瞎跑乱窜,现在弄得大人不能上班,小孩不能上学。 都不容易,都是为了过日子,他们要上班,感染的人出远门也是为了养家糊口。 书筠没在小区的群聊里发过言,看完就滑走了。 夏天早已终结,十月的末尾仅有若有若无的秋意。不在外面跑动的人会变得不知冷热,皮肤没有被风吹过,鼻子闻不着花草雨水的气味,温度预报只是一些手机上的数字。 作息颠倒地过了两天,半夜睡不着觉,书筠捧着一颗很大的鸭梨,盘腿坐在窗边,用小刀细细地削。 【今天和朋友去喝酒了,你们过万圣节吗?我们这里现在很热闹。】 鸭梨太大了,比她的拳头还大,书筠专心干着手里的活儿,用小拇指扫开信息,读完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边还在源源不断地传照片,照片里街上的行人欢笑着,身穿五花八门的服饰,有人不知从哪里弄到了马,骑在马背上游起了街。 此处万籁俱寂,那边的世界正在狂欢。 书筠一张张看完,心平气和地发过去一段语音,“我在吃梨子,梨子很甜。” “我晚上吃了牡蛎,喝了一些酒,现在要去下一个地点梨泰院,你在做什么?” 这男的喝的可能不是一点酒,他现在似乎很开心。 “穿衣打扮,化妆啊,待会儿去酒吧。”她穿的是睡裤,头发乱得像扫帚。 那边停了一下,然后——“一个人吗?一个人去?不要去。” “没事,到那里就不会一个人了,那里人很多。”其实这个城市的酒吧都关门了,一家都没开。 “什么!?不要随随便便地和男人见面,”李赫甩开旁边的朋友,让他们先走,他对着手机继续长篇大论,“不要和陌生人交朋友。如果你要找男朋友,你要找一个很好的人,那个人要可靠,正直,善良......” “你可靠,正直,善良吗?我想找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远处升起了烟花,人群再一次爆发了欢呼声。李赫贴着手机,努力听清那个女人的声音。 “我不好,你要找一个离你很近的人,能常见面的人。”与往常的冷静理性不一样,醉酒后的声音变得很虚弱。 歪过头,把雪白的梨子在掌心切成小块,她若无其事地吃下,“我可能要搬家去另一个城市生活了,很快就会发生,以后我会经常出差。下一次你来旧京的时候,我应该不会在这里了。” 书筠获得了那个工作机会,李赫祝贺她,他说他知道她会做到她想做的事。 “下次见面的时候,也许是五十年后了,你退休后来到旧京旅游,我也退休回家了,我们可以一起爬山。哈哈。” 他们打开了语音通话,他轻声地说:“是的,希望五十年后我们还会见面。” 他们不敢说一年后,或是两年后,那像是一个要实行的计划,但是五十年后就没有关系了,五十年还很遥远。五十年间有许多时间去做他们自己的要紧事。 窗外是星光俱灭的高楼大厦,暗凄凄的,远处亮着点点火光,已连绵不绝烧了很长时间,不知是谁家胆子大在放烟火。 顶楼的烟火越来越亮,烟雾的气味弥漫开来,书筠放下手里的东西,定定地看着远处的大楼,那是一家开了几十年的百货大楼,小的时候阿婆经常带她去那里逛。 在火焰燃烧的那段时间,手机外放的语音变得嘈杂起来,有东西碎掉的声音,还有人在哭,书筠回过头,“你怎么了,李赫,你还在吗?” “书筠,我在一个人很多的地方,这里变得拥挤起来了。” 大楼披上了一层火的幕布,消防车的鸣笛声划破夜幕,人们在睡梦中被难闻的气味惊醒,他们透过窗户俯看着失火的大楼,从蜂巢里发出窃窃私语。 书筠不知道李赫那里发生了什么,笑声变成了人们的尖叫和呼喊。 “你倒下了吗?李赫,站起来,拿起手机。”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我感觉无法呼吸,四周全是人。”他的声音变得很细微,手机的信号快要消失了。 “去高的地方。”书筠和触摸不到的人说话,那一边发生了什么她看不见。未必发生了坏事,未必会有人受伤,她大可不必这么惊慌。但她无法控制自己。 火焰的气味灼伤她,大的灾难就要来了,好像是的。两个彼此隔绝的世界似乎在某一刻连接起来。惊醒的居民们在黑夜中俯瞰着,成百上千的人狂欢者被困在狭小的街巷中。 “李赫,你还在吗?”这是信号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醒一醒,快点醒过来,我恳求你。” 梨泰院事故发生的那个夜晚,旧京某栋百货大楼遭遇火灾,被燃烧殆尽。地球上无数事件是同时发生的,其中没有任何关联可言。旧的一切消失了,而新的要很久以后才会来。 书筠三天后才收到的消息,【你好,我是小赫的爸爸,我儿子央求过我给你发信息。】 信息发出去一分钟内,对方就拨通了语音通话。 “他的手机,坏了,坏了,被摔坏的。他一切都好。 小赫他.......他现在在住院,受了一些伤,骨头断了。哦,是真的,真的活着,明天我去医院看他,让他自己自己跟你说话。”李赫的父亲英语口音很重,他花费了很多功夫才让对方相信这不是善意的谎言,他儿子真的还活着。 书筠想,原来再活五十年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她要把这个发现记在心里,明天记得和李赫说。他要谨慎小心地活着,保持呼吸,保持健康,即使再也见不到也没有关系,只要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第40章 春日 感应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访客们到来时大多努力克制自己的声响,脚跟落地,然后前脚掌, 每一步都是慎重的, 只为减少地板上的踢踏声, 结伴而来的人大多不说话,必要的交谈时会以手掩面,窸窸窣窣地交换意见。 在反光的玻璃墙中,女人能看到自己的面容, 出神地望着画, 似乎又什么都看不见,耳畔传来声音, 却几乎什么都听不懂。偶尔抬手看时间, 已经下午两点了, 她等待的人还没出现在这里。 在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间内, 名为荧的画家在当代艺术行业名声鹊起。能找到的资料显示, 她出生于旧京, 成长于纽约。青年时代即崭露头角, 经过一些年的沉淀与思考后, 她形成了属于自身的、独一无二的风格。有一些作品被有名的美术馆收藏, 有一些作品拍出了令人惊讶的高价。她是一位失聪的艺术家, 这一点了解她的收藏者都知晓。 这间展厅里,她的生平被书写在纸面上, 她的画作被安放在墙壁上, 她不在这里, 但人人都是为她而来。霍书筠亦是如此。 成名后的薛荧和其他年轻的画家不太一样,她不露面, 鲜少接受采访,市面上甚至没有她的照片。正如她失聪失声的身份一样,她在当代艺术行业是缄默的,能出现在大众眼前的只有她的作品。 当霍书筠所属的杂志向她发出采访邀请时,他们甚至不抱任何希望,可收到的回复令所有人感到诧异,她不但同意接受采访,甚至提议进行面对面的专访。 为此,霍书筠跨越国境来到这里。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薛荧却迟迟没有出现,书筠停止了踱步,偶然望向窗外,春天的首尔是干燥的,没有旧京那么潮湿,人们出门不用带伞,来防备忽然飘下来的雨丝。 此时一条短信传来,薛荧改变了地点,目的地不算远,依旧在这一片区域,步行可到达。 书筠在一座传统庭院中见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女人。她头发长了,身穿宽松的蓝色衬衫,手插在长裤口袋中,光脚站在木质地板上。当她看到书筠时,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欢迎的姿势。 两个女人坐在廊下,身边摆放着茶水。 【你想让我怎么写你的事?】 【我相信你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记者,你写的关于我的任何事都是真实的。】 书筠走热了,摇头叹气,喝了一口茶水,【你把难题丢给我了。】 【你知道吗,这篇关于我的专访,你早已获得了,在那个雨天,我把我的所有事都告诉你了。】薛荧在茶杯之上,望了书筠一眼,笑容狡黠。 【看起来,似乎我不用专程来首尔采访了。】 【来公费度假一下,不好吗?】 她们笑了起来。 【你的作品很美,虽然我不太懂介绍信息都是什么,死亡、爱欲、存在主义的反思、后殖民主义.......?】 【那是我的经纪人和策展人决定的。我的经纪人杰森是美国人,他懂这套。我只用告诉他我在画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2019年的某一天,我在火焰中看到了神奇的景象,尽管那场爆炸夺走了我的听力。 2022年的某一个夏日,我坐在某个朋友的身旁,我们一起看窗外浓绿的树叶。诸如此类的事,我只画我生命中最难以忘记的一天。 杰森把那一切整理成画作的意义。他对我帮助很大。】 书筠了然。 【我过去的一切都被杰森修饰过了,他也继续修饰我的现在,例如我的失聪,他认为这对一个艺术家来说不是坏事,这个缺陷让我的前半生看起来经历丰富,更重要的是,神秘莫测。 完全不必像一个热情的年轻画家一样欢迎任何采访者,去努力营销自己。我只要发挥我的秉性就好了,那就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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