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茎死死附着在罗森腿上,一圈一圈向上,仿佛章鱼脚上的吸盘,又好像长着密密麻麻的勾刺,轻而易举就可以穿透防护服,深深地扎进他的皮肉中,挣也挣不掉。 每动一下,那些‘勾刺’就牵扯着他的肉,罗森甚至分不清那些‘勾刺’到底埋了多深。 但他知道,他必须尽快做出反应,现在是一只小腿,马上就会到大腿… 废墟范围太大,根本不能指望队员折返的速度,等他回来的时候他恐怕已经被根茎吸干了! 罗森被巨大的绝望笼罩,颤颤巍巍握紧了激光切割器。 他不能再帮助榕树变异种创造出一个新的‘国王’,那样喷火器只会越来越不够,麻烦也会越来越大。 在这一刻,他想起和陈姝一起上过的那堂维莉老师的课。 陈姝紧紧抱着箱子,任由藤蔓缠上她的脖颈,吸食她的血液,将她的脸勒得发青,她也没有放手。 就是为了不让危险扩大,就是为了争取更多的完善解决的时间,就是为了让牺牲变小。 让牺牲变小! “啊——!!!” 罗森摁下激光切割器,朝着自己那截小腿切了过去。 没有麻药的截肢,他像一只壁虎一样断尾求生。 “砰!”地一声坠在废墟上,灭顶的疼痛,鲜血淋漓。 根茎又要朝他袭击。 他艰难地用一条腿朝着前方跑,但那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跑’。 而是一种扭曲地,壮烈地,跳动和蠕动。 在灰色的,无边无际的废墟中,留下大片大片的红。 “…” 六点。 陈姝七个还在烤串店等待。 “若拉和罗森怎么还不来?会不会…”银铄眼皮子不安地狂跳,在寂静中率先开口。 周峥立刻抬手打了她胳膊一巴掌:“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陈姝也有些坐立难安,她好像屁股下扎满了桃子毛一样,将凳子来回搞得‘嘎吱嘎吱’响。 “也许是在做笔录。” 她记得自己那时候完成任务,也是先去办公室坐一趟,运气好了是嘉奖,运气不好了就是写检讨。 应该不是大事… “我们再等等。”林雨泠说。 然而,一直到晚上十二点,若拉和罗森都没有来。 包间中陷入一片死寂。 ----
第142章 残忍的幸存 这是陈姝第二次站在太平间外。 第一次是看着银铄的外婆,这一次是看着自己的朋友。 和方世杰不同,若拉还保留了尸体,虽然不够美观,根茎从她脸上穿了出来,入殓师不得不给她进行一些缝合。 缝合后她的脸还是有些歪了,似乎不大像她。 陈姝记得,这个小姑娘很活泼的,不该是这么死气沉沉。 她有一双圆圆的杏仁眼,神色灵动,笑起来时弯弯的,像月牙。 见到她会欢喜地睁大,然后高声喊:“队长!”或者是“陈老师!” 前不久她还凑过来,钦佩地说她厉害,连修复仓都会用。 比赛的时光明明恍若昨日,又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但明明那道为了保护若拉所受的伤还在胳膊上。 可是那个会喊她‘陈老师’,会不停夸赞她的若拉,却彻底的了无声息,就好像一场噩梦,摩尔普斯跟他们开的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他们十个人中永远缺失了两个。 少年们首次聚集的容易,意气风发,纵横天地,像一锅沸腾到顶点的水。 最纯粹,最炙热,最天真,最美好。 此后的每一天,都是变数。 水无常热,人无长乐。 只要活着,就不会有人永远是少年。 只是当时满心是星辰大海、长河落日的少年人们不知道,在当下,就已经是绝唱。 时间里有好多好多的意外,每当人觉得,还有明天,还有下次,还有以后,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接连的冒出来,明天推明天,下次推下次,等停下来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已经没了以后。 太突然了,根本没有人能想到,因为之前也已经执行过不止一次任务,因为昨天还在一起上课,甚至最后那段时间还曾说过话。 突然的就好像一首烂尾的诗,一部烂尾的动漫,一本烂尾的小说。 观众们前一秒还在为此感动,为此雀跃,为此充满希望,下一秒人没了。 怎么会人没了呢? 怎么就没了呢? 观众们不明白。 就像此时此刻站在停尸间外的他们,也不明白。 又或者,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能接受。 战争和灾难是残酷的,而生命是脆弱的。 像蝴蝶的翅膀,不堪一折,断了就飞不起来了,它就会死在这个春天。 太平间里面的夫妇俩几乎是一夜白头的地步,面容苍老了几十岁。 母亲捶打父亲:“都怪你!她好好的去读个师范就不会这个样!都是你害了孩子!都是你!” 父亲扒着床边,什么都说不出口,任由母亲一下又一下地撕扯他。 “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是你同意她读军校的!” “…” 尽管陈姝等人以若拉的性格去想,这样坚强勇敢的若拉,比起读一个安稳的师范,她肯定更想要站上更大的舞台,去迎接更辉煌的时刻。 若拉选择自己砸在废墟下面,都要让那个孩子逃出去,或许她的人生还有很多遗憾,但她一定不后悔这样做。 有时候事情并不是非要看到结果才具有意义,当去做的时候,或者为此牺牲,就已经是一种抵达。 可他们不能真的拿这种话在这个时候去劝,因为他们终究是外人,这些话最终只会成为一场火上浇油。 人感知到痛苦的时候,需要把责任和仇恨推卸出去,找到一个人去继承,才能疏解。 家事是最难断的。 所以他们能做的只有站在外面,表示沉痛的默哀,以尽同学和朋友的情谊。 陈姝转身,拍了拍跟在自己身边的朋友,低声道:“罗森也在这个医院,去看看他吧。” “嗯。”大家前前后后地应声。 拖着步子往罗森的病房走,身后的指责,谩骂,和声讨,就越来越远,远到听不见。 又似乎很近,一直在脑袋里盘旋。 陈姝想,因为她是‘小殿下’,一回都城就被送到vip病房里,隔绝开来与外面的世界。 所以她错过了乔程的追悼会,也错过了方世杰的追悼会。 她只看到网络上对她的谩骂,而乔、方两家的声音,被静悄悄的捂了嘴。 也许是钱到位了,也许是权到位了。 可是伤痛持久在他们心里,那是他们养了二十一年的孩子,无论出于爱,还是一种沉没成本的‘投资’,又怎么能够放得下。 他们的家人,应该也像若拉的父母一样,怨怪她,憎恨她吧… 为什么一起出去的,只有她活下来了。 为什么偏偏是她活下来了。 幸存者要面临的并不比死亡轻松,同行人的死亡会一直一直压在肩上。 就好像接下来呼吸的每一天都是惩罚。 罗森相比于若拉来说幸运太多,断腿求生,真的得到了救援,逃过一场死劫。 然而,当大家走到门口时,就听到房间里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地上,罗森在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啊——!!” “啊——!!” “啊——!!” 陈姝顿住步子,斜侧着角度望向病房里面;罗森的父母也在,被砸在地上的是一份西红柿炒蛋。 他好像受了莫大的刺激,不顾手上挂着的针,疯狂地将能碰到的东西全部往地面上扫。 他父亲急忙摁着他,想让他躺回床上,血就顺着鼓断了的针从手背上往下流。 看见血的那一刻,罗森如同失心疯失地弹起来,床板嘎吱嘎吱地叫,“哐当!”一声,连人带床褥子一起翻到了地上。 他母亲急匆匆摁响床头铃,医护冲进病房,又是好一阵拉扯。 罗森的力气太大了,精神又濒临崩溃,要几个医生合力摁着,打了镇定剂才昏过去。 陈姝七个在人潮中向侧边让开。 茫然,无措。 他们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大展身手,唯独在面临死亡这件事上,每个人都很稚嫩。 最后有人寻了走廊上的椅子,有人倚靠着墙,或者是又悄悄去了太平间的门口。 陈姝看着人流在面前来来回回地走,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但他们什么都握不住。 直到晚上不得不离开,就一起慢吞吞往学校里走。 春天的夜风还是太冷了些,没一会儿身边就有人先吸起鼻子,接连着有人抬起袖子,挡住脸,将身子矮下去,一阵猛咳。 “没事,我,就是有点着凉了。”莉莉匆匆擦过眼眶,掩盖住袖子内侧的水渍。 于是银铄解了外套递过去,顺着道:“是太冷了点。” 莉莉撑着笑意将外套接过,说了声“谢谢”,大家就继续走。 没有人开口提若拉的死,也没有人开口提罗森牺牲掉的半截腿。 好像不提人就还在,这一切就真的还是做梦。 一旦提了,这最后自欺欺人的泡泡就被戳破了。 直到ABO宿舍的分岔口,就仿佛在说,人终有一别。 “我们先走了。” “嗯,我们也走了。” “拜拜,明天见。” “…,明天见。” “…” 夜里陈姝又做了梦,她再一次梦见那座桥,这一次停下的人是若拉。 她还是那副欢快的语气,说:“陈老师,再见啦。” 陈姝脑袋迷迷糊糊的,接不上记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道队伍得过去。 于是追问若拉:“你要去哪儿啊,我们就快到对面了。” 若拉声音中透着遗憾,回答道:“桥面缝隙太宽了,我迈过不去。” 闻言,陈姝有些急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切,就是下意识觉得得把若拉带过去,她们不能再掉队一个。 “我想办法,你踩着我过!” 说着,她就想匍匐下去。 若拉还是摇头:“不行,陈老师,不够,太远了。” “怎么会太远了呢!”陈姝就要去拽她。 可是一伸出手,突然惊觉,中间居然有数米之远。 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断的猝不及防。 “若拉!若拉!” “…” 她喊她。 可是没办法,她们只能遥遥摆手。 上面给若拉和罗森的表彰倒是很快,学校为了纪念若拉,真的为她编写了一整页宣传栏。 照片用的是她的入学照,面对镜头时青涩而激动,肩膀因为紧张显得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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