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我妈手里的碗掉在了饭桌上,她面无血色,撂下筷子匆匆回了房间。 夜里,我妈背对着我蜷缩在床上,而我背靠着床沿坐在地上。连日来,周森介绍的中医的处方疗效日益明显,她一直睡得安稳,今天却被我的鲁莽打破了。晚饭后她只问了我一句话:那个叫庄盛的小伙子呢?我答不上来。 她只当我孔昊之后有个庄盛,庄盛之后有个赵炽,只要我开心,她便不过问半句,可偏偏今天我把赵炽逼上绝境,对我厉声厉色。女儿被人甩了脸子,她自然不开心。可我又能说什么?说他们不过是一颗颗的烟雾弹,而烟消雾散后,那真正让我欢天喜地,让我肝肠寸断的,是那个叫周森的小伙子? 我抱住头,一个字也不能说。 “小粉”的车胎被扎了。赵炽在将我送到“Mr. Right”后,替我叫了拖车,然后建议我这段时间还是暂别“小粉”的好。 焦世天会给我下马威并不稀奇,好在他姐姐到底比他公私分明些,保住了我的饭碗。但在焦世天无赖地将我的办公桌拖到了厕所门口时,她也只好装作要事缠身,躲进了她的办公室。人家是亲姐弟,自然不会为我这个外人反目。 厕所门口我倒是没半点所谓,周森要我好好过,我便好好过,那么饭碗首先是要留下的,朝九晚五,忙里偷闲,这样才叫好好过。 “安家家纺”在被收购后,许诺仍留下了。她在去探视了周森之后,例行约我吃饭。 “你就这样出来……行吗?”许诺见我还是本来面目,不免担心,“正是闹得凶的时候。” 我胃口不差:“我问过赵炽了,用不用乔装易容,他说暂时还是争取不受影响的好,谨言慎行些就是了。” “嗯,很快会过去的。” “赵炽说了,闹到这个份儿上了,司法部门不可能不介入的。而且他和周森也在向外放消息了,很快会把我择干净。”我像是要为了周森而活似的,抬手又要了一碗米饭,然后反过来宽慰许诺,“嗯,很快会过去的。” “你和赵律师……好像很熟了哦?”许诺早早就撂下筷子了。她的日子比我更不好过,瘦了一大圈。 “算不上很熟吧。”我迫切地换了话题,“和我说说周森,他那么自大的人,在里面真的没受欺负吗?你和他说,伸头一刀,缩头也许就躲过一刀,只当虎落平阳被犬欺。” 究竟是不是刑海澜的初衷我不知道,但她的确占据了越来越大的新闻版面。她对和周森的恋情供认不讳,直言周森才是致癌染色剂一案最无辜的受害者,并信誓旦旦会不离不弃。这是她一厢情愿,又或是和周森共同出演,我同样不知道。 但我嫉妒得双目都猩红了,我藏在暗处,苟且偷生似的。 “喜爱美足会所”仰仗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单喜喜当初不把周森的钱当钱,可着劲儿砸的装潢,顺利转让出手,且还谈下了天价的转让费,账目林林总总算下来,不赔不说,还略有盈余。单喜喜亲吻着银行卡:“毕心沁,我是个高级的二道贩子。” 单喜喜还说了,这说不定是她误打误撞出的一条财路。 崔西塔担任了那部电影的女一号,就是讲述人体模特的那部,制作阵容强大,怎么看怎么不像苍井空的同行。我以为这对单喜喜而言又是一晴天霹雳,结果她不过是唏嘘:闹了半天,这世界还是挺真善美的?这时的单喜喜已和模特圈井水不犯河水了。 王墨同意了和单喜喜重修旧好,但立下了不平等条约,说白了,他就是要骑驴找马。单喜喜魔障了似的点头如捣蒜,真当挽回了王墨,就真回得去那白纸般的青葱岁月。 六月初的时候,老李频频对我发出邀请:“毕小姐,今年的薰衣草尤其的茂盛,快来,快来啊。” 而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带着一对新人去到伊犁,去到那叫“远香”的薰衣草庄园举行婚礼。倒不是捱不过只身一人的旅行,相较于一百五十四天前,我从容了太多了,只是在想,如果在那片如梦般的紫色中,有一对男女相拥亲吻,诉说着海枯石烂的誓言,那么我在想到周森时,也会如痴如醉吧。 可“Mr. Right”还不等独占鳌头,便渐渐恶名远扬了。在“京都水乡”举行的第一次婚礼,由我负责,当天早上,所有木舟的船桨不翼而飞。焦世天进言:“沁沁啊,要不要我帮你调一批脚踏船来啊?鸭子造型的那种,嘎嘎嘎,嘎嘎嘎。” 等在五公里之外的河沟找到船桨时,婚礼已延时了两个小时,最终草草收场。 焦世天向姐姐控诉我的失责时,焦总自然心知肚明,捣鬼的人除了她弟弟别无他选。但知道归知道,充其量是又一次保住我的饭碗。 焦世天缺什么也不缺女人,只不过赵炽三天两头来接送我,他还真就咽不下这口气,而人往往,会叫一口气活活憋死。 “Mr. Right”前前后后又吸收过几滴新鲜血液,但一律过不了试用期,就被焦世天一干皇亲国戚赶尽杀绝。只有我,仍在厕所门口站如松来坐如钟。 我始终等不到去伊犁的那个机会,而老李对我下了最后通牒:“毕小姐,三天之后,我们就要开始收割了。” 我打包了行李,把钱包贴身收好,然后便接到了赵炽的电话。 赵炽只是例行问候。即便是我的危险系数已一降再降,他每天也还都打来一两通电话。 “毕心沁,今天还好吧?”他不再叫我毕小姐了,具体是从哪天改的口,我也没注意。 “岂止还好,是好得不得了。”我风风火火地,“我要去趟伊犁,三两天就回来,我们短信联系,长途漫游什么的我从不花那冤枉钱。” “那不如这样,你早中晚各拨一通电话给我,我不接,只当是你报个平安,短信钱也大可以省了。”赵炽调侃我,“亏你身家不菲。” 然后,他一笑,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我放缓了脚步:“你还好吧?生病了?” 单人病房里,我有些笨拙地将梨削了小块儿,装满了一饭盒递到赵炽手里:“不用我喂吧?” “你不用过来的,不该耽误行程。” 我问过了医生,他说赵炽患了肺炎,照病情来看,算不得严重,但赵炽的那张蜡黄的病容分明严重得不得了,他只好含糊地补充,患者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精神上吃不消了?毫无新意,但凡找不到病因,便归咎于虚无缥缈的精神压力。 “万一你香消玉殒了,谁知道周森又会请什么人来照顾我,说不定比你还难缠。”我环顾着气派的单人病房,“你们这样的业界精英,就该几十年如一日地屹立不倒,时间精力都花在了事业上,不小心生个病连个能照顾你的人都没有。赵炽,你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吧?” 赵炽像是倦极了,没答话,背过身似睡非睡去了。 三天后,赵炽基本痊愈,出了院。而我的伊犁之行也化作了泡影,收割机的轰鸣就在我耳边似的,像是一不小心就会连我一同割了去。也许我和周森将来还有六十年的时光,六十次的机会伫立在薰衣草田中感叹造物主的伟大,但今年我是错过了,而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找不回来。 我剪短了头发,我换了新的车子,我在“Mr. Right”得心应手,我和我妈还有那三位动植物平安健康,这些事无巨细全部由我告诉许诺,再由许诺告诉周森。 而她也会对我说周先生没有瘦,反而胖了些。 她还说:“周先生让你放心。” 她的话就这么简短,以至于我等了一会儿才急急追问:“让我放心?还有呢?” 许诺:“还有……他说他想你。” 我上半身整个扑到桌子上,带翻了我面前的薰衣草茶:“你骗我。他根本没有说想我,对不对?” 许诺默认了。 我坐回座位,抓了抓头自说自话:“呵,他才不屑于说这些肉麻的。” 那一汪被泼在桌上的茶里,漂着九粒已被泡开的薰衣草,我一边将它们收拢,一边问许诺:“他还好吧?” 许诺下意识地回答:“呵呵,真的反而胖了些呢。” 我抬眼:“我是问……你男朋友。许诺,你真的要……等他一辈子吗?就算他减到无期徒刑,再减到三十年,二十年,那也是……也是大半辈子了。” “别劝我,”许诺从我手中拿过一粒薰衣草,把玩着,“劝也没用的。”
第十章 毕心沁,我们……慢慢来,也可以痛痛快快来 又是一年的六月,我开车去了伊犁。 我从京藏高速上连霍高速,在这之前,我甚至根本闻所未闻新疆还有片土地叫做霍尔果斯。全程四千一百余公里,我走走停停,开了整整四天四夜。 开车去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一个人的旅行本来就戚戚然的了,何苦还要自驾游。但不光刑海澜,甚至连赵炽这周森的辩护律师都出了事,于是我像是一颗牺牲了千千万才被保护下来的火种似的,我没有权力自暴自弃,只有拼命自救。于是我将我妈托付给了单喜喜,连飞机都等不及,踩下油门便踏上了逃亡的路。 倒不是说真有人追杀我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只不过我惶惶得一刻都静不下来,稍有松懈,便随时有缴械投降的可能。 “安家家纺”致癌染色剂的余波达到了高潮,接连有受害者宣布死亡,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刑海澜被泼了硫酸,面孔保住了,但颈部和胸口大面积三度烧伤,创面无法自愈。赵炽的律师事务所涉嫌行贿,他分身乏术的同时对我说:“毕心沁,这回我做不到万无一失,所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我经过呼和浩特的时候,许诺致电我,说她去探视了周先生,从始至终周先生一言未发。 我经过嘉峪关的时候,许诺致电我,说周先生和狱警发生了冲突,伤势不明。 我经过乌鲁木齐的时候,给许诺打了不下三十通电话,一律无人应答。 然后那一天的黄昏,那哈萨克族的小哥在薰衣草田边见我站在车顶上一动不动,又活像见了鬼似的,一声声喊着“老李”,便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等老李跑了过来,我回过头就对他说了两个字:“真美。” 连夕阳的颜色都被剥落了,连云彩都被映作藕荷色的,真美。 老李说:“今年的气候太湿润了些,远远比不上去年。” 我找茬发脾气:“你还是这么不会说话,我迟早开了你。” 正是旺季的时候,“远香”人满为患。老李执意要我去他家落脚,我却更加执意寸步不离。我说这薰衣草不是有安神的功效吗?可你每每给我寄去的精油,却没半点作用,会不会是你们提炼的方法不当?今天我倒要试试看,看睡在这汪洋似的田边,能不能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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