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黎的目光停在了谢晓荣脸上。 他和钟月涓虽然住在同一个楼层,但能碰上一次也挺不容易,更别提把钟月涓约到家里来,这个时候,他并不想招待一些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人。 谢晓荣看懂了丁黎的脸色,点头哈腰:“那就先不打拢您了,下次等您有空,我再向您请教。” 他连拉带拖,把谢妈拽出了房间。 谢妈用嫌恶的语气小声说:“猫来穷狗来富【1】,现在这些人,娃不生娃,养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谢晓荣没说话,闷头往外走。 走出小区时,他回看身后那栋高楼,橙红色的砖瓦独树一帜,鸟窝悬在高大的樟树上,广场,泳池,娱乐器械,小区里应有尽有。 钟月涓傍上丁黎,才住得起这样的高档小区。 她以前在自己这里装什么呢,说什么不愿意不愿意婚前发生关系,不过是待价而沽。 丁黎倒是能给她开个好价钱。 谢晓荣用嘲讽,甚至诋毁压下了心中的郁闷。 谢晓荣和谢妈走了,这头丁黎也将餐桌布置得差不多了,番茄炖牛腩,地三鲜,还有一碗鸡蛋羹。 盛菜的盘子是简单的白瓷,但每一道菜都是它该有的样子,标致得足以装进教科书。 可以想见,味道不会差到哪里去。 两人入座,三万蹲在钟月涓的腿上,西森压在丁黎的拖鞋上,两只猫像是黏糊够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居然径渭分明起来。 “你们之前认识?”丁黎给钟月涓盛了米饭。 钟月涓看丁黎一眼:“刚刚那人,我前男友。” 丁黎愣了一下,哦了一声。 他往嘴里送了一小口米饭,没咀嚼出什么味道,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气氛半尴不尬。 从她口里认证了“前”男友,这是好事,丁黎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然后呛着了,偏过头一阵闷咳。 丁黎摘了眼镜,上挑的眼尾下,睫毛黑压压的。 “你们……谈了多久。”丁黎斟酌着问道,“不想说也没关系。” 钟月涓摸了摸三万脑袋:“七年。” 人有几个七年,钟月涓今年,也才二十五而已。 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但谢晓荣确实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存在于她的生命里。 也是他教会了钟月涓,世上没有爱情童话,再炙热的爱恋,落到地上,也不过如此。 所以她对爱情没有憧憬,没有幻想,也没有期待。 钟月涓夹了一块牛腩,筋道的牛肉被炖得松软,番茄独有的味道渗进每一缕肉丝里,吞咽成为无法抑制的本能。 她吃得很香,用勺子挖了一勺粉红色的番茄汤汁,淋在米饭上。 “我喜欢吃汤泡饭,不用别的菜,就这么一碗汤,我能拌两碗米饭。”钟月涓道。 和钟月涓相反,丁黎米饭吃得不多,筷子雨露均沾地游走在几个菜碗里。 好像哪个菜今天吃起来都没什么滋味。 钟月涓笑笑:“你想问什么,问吧,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丁黎摇头:“你想说就说。” 有什么好说的呢。 用文化人的说法,叫遇人不淑。 话匣子打开,钟月涓先说起的却是那家已经倒闭的停下咖啡馆。 她其实很喜欢停下咖啡馆,也很努力地在赵姐那里争取成为下一个店长,之前赵姐确实也属意她,给她提了工资。 可是赵姐确诊了肺癌。 ”我一直觉得赵姐是见过世面的人,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像我。” “谢晓荣也是,他从小就是别人的孩子,他那个妈妈在宁县,你是不知道有多威风,谁不羡慕她,生了一个孝顺懂事,读书上进的好孩子。” 五十几岁的人了,还得陪着笑脸替儿子上门送礼。 儿子也不是个东西。 丁黎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课题,也都会有自己的困境。” 钟月涓:“是啊,没有人是轻松的,丁教授呢,你的人生课题是什么?” 丁黎想了想:“我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他爷爷,是做化学试剂的。 丁黎是在乡下念的小学。 小时候,他跟着爷爷在水稻种植区插秧,按照步骤配比盐水消毒,然后投放鱼苗。 那时候他还很小,但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季他投放了102只鱼苗,其中7条草鱼,其它都是鲤鱼。 鱼吃着稻田里的杂草、虫子、以及那稻子掉落下来的稻花,然后鱼儿所排出来的粪便又成为了稻田里的肥料。 那时的他觉得这种关系玄妙又神奇。 丁黎精心地养护着这些鱼苗,一点一点看着它们从小拇指长变成手掌大小。 长成的稻花鱼不但没有鲤鱼作为淡水鱼一贯的土腥味,反而多了稻花的香味,肉嫩骨酥,有着“鱼中人参”之称。【2】 前景可观,但养殖困难。 不打农药,虫害会导致水稻减产,打了农药,残留的药剂会导致鱼苗死亡。 爷爷带着团队在研制一种不伤鱼,但能有效去除水稻虫害的试剂。 那一期的试剂投放后,到了八月,水稻丰产,鱼苗存活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实验。 爷爷一生与农作物为伴,提高产量,造福人民,这是爷爷的课题。 后来丁黎靠生物竞赛在国际赛事上摘金,被保送京大,硕士和博士则是在e国念的。 一路走来,通识教育是泛化的,真实的研究却已经细化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点上。 越是前沿,越是意味着狭窄与艰深。 丁黎接受过很多次采访,也参加过很多次学术会议。 【这个研究方向的意义是什么?】 【您为什么会走上科研这条道路?】 这个问题被问过很多次。 丁黎将西森抱到自己腿上,西森的长毛柔软蓬松,像棉花一样,手感很好。 丁黎说起在e国求学的时光。 西森是他从西伯利亚南境带回来的。 当时他跟着导师在贝尔加湖西线考察,一望无际的冰封湖面,虽然带着护目镜,但视线还是被风雪阻隔。 那里的冷超出寻常理解,那是一种无视衣物,直逼骨髓的冰寒。 他们从伊尔库茨克出发,深入到人际罕至的湖区深处,丁黎当时初出茅庐,不知深浅,为了一个样本贸然深入。 一回头,大雪覆盖了来时的路。 他踩在冰面上,顶着风往前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举目望去,湖面一望无际,绵延的冰山永远在视线尽头。 身后的脚印和雪融在一起,丁黎喝掉了最后一口伏特加,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在原地。 身体的热量在不断流失。 失温会使人休克。 贝尔加湖的美丽举世闻名,它是许多艺术家的缪斯,无数文艺作品歌颂它的脱俗,赞美它的瑰丽。 丁黎差一点就死在那里。 在漫天的风雪里,他跟着西森找到了有人聚居的小镇,联系上了自己的导师。 他带回的样品成功提取出了目标靶细胞,在细胞增值分化调控机制原理上,取得了新的突破【3】。 出于私心,他收养了西森。 也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恩将仇报。 养宠物是一件卑劣的事。 人类剥夺所有自身推崇的东西,比如自由,比如爱情,为了满足精神需求而赠予物质,并将之定义为善良。 丁黎摸了摸西森的下巴,徐徐说着他的答案。 他的人生课题是科研,对他来说,科研的意义在于回归生命。 而生命的意义,在于生命本身。
第25章 干脆面 南风天空/文 贝加尔湖的风光, 科研的一些细节,和同事围炉夜话,听起来都很遥远。 丁黎娓娓道来说起这些, 引人入胜, 让人身临其境。 钟月涓听得很入神,仿佛也真的嗅到了另一个国度的风雪。 这是丁黎的抱负与志向, 不像年轻人, 志向悬浮,有如空中楼阁,也不像中年人, 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只看眼前一亩三分地的暮气。 他诉说得清晰而又笃定,能从他话语中看到一条道路。 他已经在这条道路上走了很久。 他追逐的,是一种可以称之为理想的东西,钟月涓并不能听懂全部,但并不妨碍她觉得,丁黎此时眼里的光,让人心折。 她喜欢听丁黎说话。 “你讲东西讲得这么好, 我下次要是还想听, 能找你吗?”钟月涓问。 教学楼有那么多栋, 每一栋都有几十间教室, 课程是流动的, 就算是本专业的学生, 这节课在南园上课,下一节也许就得跑到东园。 上次能撞上丁黎的课,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丁黎道:“随时欢迎。”然后吃掉了最后一勺蛋羹。 隔着衣服, 钟月涓摸了一圈有点小圆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你今天要去溜西森吗?”钟月涓问。 “这会蚊子太多了, 现在一般是清早去,带它跟我一块儿晨跑。”丁黎收拾着碗筷。 “西森能跑得过你?” 丁黎笑:“它跑得可比我快。” 丁黎干活有一种利索劲,挺好看的。 不过他长了这样一张脸,干什么都难看不到哪里去。 钟月涓回到自己房里,丁黎给钟月涓发了一个下载包和一个账号,钟月涓捣鼓了一下,发现那是京大内部的课程系统。 用丁黎的名字登陆,能看到京大所有院系的课程安排,甚至可*七*七*整*理以筛选时间,教学楼,院系和老师。 五花缭乱的课程名字,不少看上去都挺有意思,下次要蹭课可以直奔目标课程了。 钟月涓选中了丁黎,发现他一周要上三节课,周二,周四,和周五。 * 第二天是周四,钟月涓没去听课,她带着包好的干花去了京大女寝门口。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学习是消遣,能实实在在挣到的钱显然要更重要。 临出门,钟月涓找丁黎借了一根牵引绳,带上了三万。 牵引绳没什么大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三万体重足足有十二斤半,钟月涓抱在怀里,给路过的女学生摸-摸,抱累了把三万放下,三万也不会乱跑,试图回到钟月涓身上未果后,也只绕在钟月涓的脚边,想要钻进卖花的桶里。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1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