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樟树被吹得飘摇。 他站在浓得快要化不开的绿意里,察觉到棠昭过来,回眸一看,对上她转瞬即逝的怔愣。 “怎么了。” 周维扬收起手机。 “你为什么总喜欢穿以前的衣服啊。” “我长情啊。”他撑开伞时,斜唇一笑,漫不经心的一点小表情,让她看出从前那点意气风发的样子。少爷气性,久违的,迷人的。 棠昭也看着他笑。 她戴了口罩,只露一副清凌凌的笑眼。 与此同时,周维扬身后的散场人群里,有女孩子的视线投了过来,棠昭都没有对视过去看对方是不是在盯自己,便下意识地闪躲开,将一张已经遮掩得严实的脸重重地埋进他的怀里。 她紧张到心脏扑通扑通在跳。 周维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她一瞬间的慌张,于是立刻抬手将她护住,手掌轻轻覆在棠昭的后脑勺。 半分钟后,他看向身侧流动的人群,轻声地安抚她说:“别怕,走了。” 周维扬的车停在影院对面的停车场,他让她在这儿等着,棠昭拒绝了。 她想了个主意,让周维扬背着她,她来撑伞。 这样,伞沿就能把人脸挡严实了,狗仔的相机怼到面前来都不会怕。 还有一个好处,棠昭能抱着他。 她的私心,很想抱着他,从后面抱也算是抱吧。 软净的唇瓣擦过他温热的耳廓,棠昭一只手揽住他的肩,另一只手撑伞。 有伞的遮罩,她的安全感倍增,低眸,她的小宇宙里只剩下他。 “周维扬。”她轻轻地,翕动嘴唇,忽然说道,“明天放学,你去接我好不好。” 她能感受到他的筋骨微妙一顿,恍惚的怔愣后,周维扬笑说:“行啊,几点。” 棠昭笑说:“明天下午只有三节课,你四点就来。 “那个时候应该还有太阳吧,然后我们还能一起去超市买菜,逛一逛,回到我们的小家,给小明喂吃的,你给我做饭,我嫌你做的不好吃,你就凶我,啧,有的吃还挑!” 她模仿得惟妙惟肖,周维扬失笑一声。 她闭上眼,嘴角带笑,接着说下去:“到晚上呢,我们就睡在一起,我抱着你睡,这样子,冬天就没那么难熬了。 “春天来了,我们一起去颐和园看兰花,还有玉渊潭的晚樱。 “我生日那天,你送我一份礼物,是你为我准备的婚纱,哇塞,好漂亮。 “我看到了,特别感动,就一直哭一直哭。你为了哄我,就一直亲我一直亲我……” 落在斑马线上的水塘和雨花,映出汲汲营营的灰色人潮,如电影画面里那些无关紧要的布景。 主角只有在缓慢行走的他们。 棠昭徐徐地启唇,声音柔得就像暮春天色里飘零的碎槐,轻得仿若虚无。 她说:“那是我十九岁的生日。” 等再睁开眼,周维扬已经走到了马路对岸。 车水马龙的灰暗世界被抛在身后。 换季的微风擦身而过,平静的水中真的跌进几片淡色的花蕊,是与她声音一同飘落的,无声的敲击,打破了水镜的光滑与平衡。 棠昭缓缓地收起笑容:“周维扬,你有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我总感觉,我不应该这么快长大的。” 她看到一滴从伞沿滑落的雨点坠在他左边的脸颊上。 像极了一颗泪。 她抬起袖管,帮他拭干。 周维扬背着她,仍然在往前走。他步伐很慢,不赶时间。 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十九岁的时候,你出道了,娱乐圈多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很可爱,很天真,所有人都喜欢你。你在台上感谢我,我在台下恭喜你。” “二十岁,这一年你到法定结婚年龄了,我还没有。于是着急地又等了两年,我们一起毕业,我跟你求婚,那个时候你风头无两,却突然向公众宣布你要结婚了,嫁给了……我应该会成为一个工程师吧?” “三十岁,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生了孩子,可是你说,周维扬我好怕疼啊,而且我也不怎么喜欢小孩。我也怕你疼,我们商量之后觉得,有小明也不错。就算小明活不长,还有小明的孩子。” “四十岁,你有了奖杯,名誉和演技加身,开始转型演青衣了。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忙碌,粉丝也不那么执着了,我们有时间去过二人世界。” “六十岁,老了啊,终于可以退休了。小明的孩子都有了孩子,我们住在海边,慢悠悠地享受时间,享受太阳,每一天都给你买很大的椰子。” “八十岁——” “到八十岁,人生也没什么憧憬了,喜欢回忆,回顾年轻的时候,看从前演的电影,惊讶地发现,你的第一部戏竟然还有我的影子,你拿影后的那一天,在台上捧着奖杯,感谢好朋友,你说,祝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我欣慰地说,昭昭你看,我们真的实现了啊,地久天长。” 说到这儿,他的右边脸颊又接住了一颗垂落的“雨滴”。 这滴雨是热的。 周维扬默然。 是真的眼泪,棠昭的泪。 她抬起有些发颤的手腕,帮他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浅浅地喊他:“周维扬,你还会像从前那样爱我吗?” 站在滂沱的雨中,敲打着伞面的嘈杂雨声里,她听见他坚定的回答:“我从没有变过。” 棠昭想起那天试戏的时候。 肖策问了一个和电影无关的问题。 “你有什么心结吗?” 棠昭通常会回答没有,她有太多装潇洒的、假惺惺的样子,装得都习以为常,也认为自己就是那副豁达大度的人设。 可是那一刻,平静地看着架在面前的机器,她缓缓地、也疲倦地呼出一口气:“好多啊。” 肖策接着问:“如果你想要与自己和解,你会对过去的她说些什么。” 试戏的现场很安静,她想了很久这个问题,最后却说:“小时候的我那么单纯,我一点不想为难她。但我想问问将来的我。” 棠昭闭上眼,梦呓一般开了口,说道:“我还可以和相爱的人一起变老吗?” 四下静谧到连回声也没有,旷远的孤独把时空背面的答案全都斑驳了。 在暴烈的天气里翻云覆雨,干燥的沙发上,有些粗粝的亚麻枕硌着她脆弱的蝴蝶骨。 棠昭没说难受,望进他一双叫人羞怯的深情眼中,细软的胳膊环住他的肩。 周维扬舍不得她哭,她一掉眼泪,他的心脏好像纸张被揉皱。 要哄。 他往下压她的关节,山峦往两侧倾倒,溪水涓涓流露,淌进他的指缝与唇齿。 他与她严丝合缝,用痒意去填埋,去哄,把人抵得脆弱。 周维扬这个人,其实一点不凶,怕她疼、怕她有任何负面的情绪,他一直都好轻好慢,温柔得要死。可即便使个三分劲,也让木头止不住嘤咛频频。 棠昭手举过头,将枕头的布料揪出一个混乱的褶,听潺潺雨声追着窗户拍打,她昂首,在全无防备的松懈姿态里,被一双灼热晦昧的眼捕捉,被钳制,被抿住嫣红的色。 稀稀落落的雨丝,不够这片积雨云的发散,很快,逐渐开始密密匝匝,到最后,如注的暴雨倾盆。 棠昭缩紧了四肢,不由自主地定在那里,过十几秒,才缓缓地舒展开。 “喝水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维扬才哑声开口,问她。 棠昭有气无力地摇头。 她摸到他嘴唇,亲过去。 周维扬额发微湿,他目色深深,往下看她凑过来浅啄的神色。 “结婚吗?” 在他冷感低磁的声音里,棠昭遽然睁开眼。 好大好圆的一双杏眼,印在他眸底。 这是彻底醒了的意思。 “结婚吗,昭昭。”怕她没听见似的,周维扬又问一遍,声音很低沉,浓得好似掰不开逐个的音节,含糊得,宛如还在她美梦里。 可是,传说中这种贤者的片刻,不是最无情的吗?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棠昭笑了,她说:“你问错了时机,但凡早两分钟,我可能都会答应。” 她话音刚落,眉心一皱,顿觉胀麻。被他箍住腰身,周维扬躺下,换她趴在他滚烫的胸口。 他看似平静,脸上还挂着懒懒的笑,呼吸却无形中变浑了些,声音极低地说一声:“那我一会儿再问。” 棠昭说不出话,雪肌落下掌印。 他说:“每天都做,每天都问。” “……” 她张嘴,重重咬他肩骨,“混蛋。” 周维扬轻扯嘴角:“嫁给混蛋也不错,每天都——” 棠昭紧急地堵住他的唇:“你怎么……还是这么坏啊。” 他重重地回吻:“你不也,还是这么纯?” 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又添了雷声,响彻长夜。 - 《青春的上游》在月底就收官了,整个夏天,棠昭奔波在品牌活动和宴会的现场。回到镜头前,她又恢复女明星身份,好整以暇地应对每一种场合。 肖策的戏最终定下来由棠昭主演,这件事在她试镜完之后就没太大悬念了。 拍摄地点在一个东南沿海的小岛。 棠昭要演的是十八岁女孩弑父寻母的故事,公路主题,在岛上的拍摄周期不多,棠昭只带了徐珂跟她登船上岛。 海边的自建平房,导演组还在搬设备,棠昭闲得没事,坐在小院里看了会儿剧本,徐珂过来,给她递了个道具。 是一个老旧的随身听。 里面插着一盘古早港台歌手的歌曲串烧磁带。 “姐你用过这个吗?” 棠昭拿过来琢磨了一会儿,说:“没,但我用过复读机,也是可以插磁带——” 说到磁带!她突然想到什么。 话还没聊完,棠昭赶紧起身,去旁边的背包里翻找东西。 还好她带了,上回从他那儿拿过来,就没取出去过。 剧本被撂在一旁,徐珂接过去看,棠昭习惯在剧本上写一写电影主题,比如《暗日生长》的不能相爱。比如,《涛声离我远去》的主题,是伤痕与和解。 她的字迹挺端秀的,徐珂回头看一眼在紧急往随身听里塞东西的棠昭,问她:“《闪光的日月》你写的主题是什么?” 她想了很久,扶着脑袋说:“突然忘了,我问问我妈。” 棠昭自己也有点好奇,说着,便给方妍雪发了个消息,让妈妈把家里的剧本拍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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