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蝶珍并没有因为对方犀利的言语,情绪低落。 反而因为她愿意抽出时间,听自己分享创作经历,而感动。 她凝视着询问的面试官,礼貌地表达了对提问的感谢,随即讲述起来。 “外婆是无锡人,我是在‘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的唱词中长大的。我小时候住在惠山古镇,是四水归堂的大宅。入眼是铺天盖地的垂丝海棠、樱花、玉兰和绣球花。我小时候在外面疯玩,蹭了一身的花香。玩耍结束回家,看到她在房间里,就着昏暗的灯光,一针一针地钩织着给我穿的毛衣,把我采的花瓣放进针织小兜里。就好像她那些单调岁月里,仿佛只是为我一个人活着,看见她发呆,我的心脏会疼,会觉得我的玩耍的快乐都是有罪的,残缺不安的。我没办法理解她的孤独,她也只能对着花和月亮,形影相吊。” “她辛辛苦苦种的花,为了让年幼的我开心。悉数剪下来,插到我的床头柜的花瓶中,房间里的空气都是香甜的,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爱。后来,我长大了,在北京读书。有一天,她在无锡肺炎去世了,我在学校不知道。也许悲伤并不是人何以堪,而是树犹如此,花繁叶茂。每年的花,都和记忆里一样繁盛,但我再也没有她了。” “那年春末,院里几百株花,都零落满地,伴她长眠。我把宅院里所有的落花收集起来,熬制了草木染。用香云纱做了一件姹紫嫣红的裙子,是按外婆的尺寸做的。我想如果我是她的外婆,会给我好喜欢的姑娘,做一件这样美丽的衣裳。黑白照片上,年轻的外婆温柔地笑着,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和她好近。好像在我小时候,那些她对着花,月亮发呆的寂寥夜晚。我能坐在她身边,和她静静地欣赏。” 眼前的面试官,都是中年人。 可能因为回忆起了自己的家人。 每个人都对她点头,表示了对她回答的满意。 也许对于别人来说,参赛和获奖的经历,才是最满意的勋章。 但是对于姜蝶珍而言。 那条送给外婆的裙子,被妈妈好好地保存了起来,珍惜重视,是最温柔的事情。 想来,如果过几年自己像姐姐一样有家庭了,妈妈也到了当年外婆的年纪。 女人难得对她赞许点头,随即又不疾不徐的问:“我听说之前校招的时候,你们学校每个人,都收到了我们品牌的官方礼物,你也收到了吗。” 姜蝶珍不疑有他,“是呀,有一只蓝白条纹的小熊,上面有一颗爱心。” 她简单表达了学习能力和团队工作的服从度。 面试结束,姜蝶珍站起身。 “别走。” 话音刚落,垂着睫毛翻开她作品集的女人。 就淡淡地叮嘱她道:“你被录了,以后跟我。我不负责大品类成衣制作,我的团队是设计婚纱和晚礼服的,主打精致和高奢,不知道姜小姐有没有兴趣。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苏娜,今年四月,获得了美国艺术家最高荣誉国家艺术勋章。” 姜蝶珍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很愿意加入您的团队!” 她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原来被选中的瞬间,这么值得惊喜! 她尽量不卑不亢地站起来,恭敬地对所有面试官鞠躬。 有一位长卷发的混血女人,把手上的笔夹进胸前的口袋。 她微笑着对姜蝶珍说:“小姑娘,相信自己的能力,你值得的,苏女士的团队,就是需要你这样一个会协作,有独创精神和学习能力,以及重感情的孩子。” 她见女生还是紧张拘谨地,站在原地。 于是缓和了一下气氛:“她现在就录取你,是害怕你被别的设计分支抢走了,不敢让你等通知。要知道娜姐选人精益求精,你是她最看重的。” 旁边的其他几位面试官,也互相调侃起来。 表达对没有获得人才的惋惜。 姜蝶珍感激他们的礼貌对待。 她恭敬地道谢,拿着面试通过的函件,小心地关门离开了。 卷发混血女人,是葡萄牙籍的金牌设计师,菲奥娜。 她用着葡语,面朝着苏娜,撑着下颌笑了起来:“爱心小熊?这就是你上个月在校招选中的孩子啊,太漂亮了,刚进来的那瞬间,我还以为,是楼下面试精品时装模特,走错了地方。” “可不,那天我应她们研导的要求,去指导参赛作品,并不是面试。为了送她那只小熊,我命令人,给当时来参加招聘的所有学生,都送了礼物。按理说,她早就被我选中了。今天是直接保送的,刚才的表现我也很满意。” 穿着暗紫色西装的男人赞同点头,转了笔:“天赋论我都厌倦了,现在带团队,还是需要懂感恩的后生。” “和这孩子的渊源,是从两年前说起。” 苏娜眼瞳定在一处,陷入回忆:“我那时候刚从澳洲出差回来,下飞机不适应温差,在机场随便买了几件衣裳,过去我穿着在高奢拍卖行挂牌的昂贵衣服时,一茬一茬的学生找我搭话,那天什么都没有。只有她看我衣着单薄,问我老师你冷吗。那天忙到最后,饥肠辘辘的我,发现桌上有一碗小馄饨和热奶茶。而她是待到最后离开的。真的,不怪我怀念啊,那天北京实在太冷了。” “怕就怕,你团队里,全是持才傲物的大佬。别把这个善良的小可爱,给生吞活剥了。” 菲奥娜摇头,抿出一抹笑意。 “不是,你们都没注意到吗?” 旁边一个戴眼镜男人用手指扣了扣会议桌:“小姑娘头上的蓝白发带,数字标还在呢。那是景总的专属,前几天那人在英国私人马场赛马,秘书室那帮人坐飞机送过去的。” 一群人的心脏,都狠狠颤动了一下。 景总,景煾予。 那人连他们的生杀大权,都不会放在眼里。 “我也看到了,还在犹豫是不是看错了!” 菲奥拉难以窒息地倒吸一口气,瞳孔微缩:“那个年轻总裁景....景煾予?boss直聘?娜姐,你不会培养了个总裁夫人出来吧。” “这就好玩了。总裁夫人哪够?” 苏娜风情万种地笑了,整理好手上的简历:“这小姑娘美得仙人似的,被人诽谤靠美色上位就毁了。要是给我带,我一定让她成为自己品牌的总裁。” “行啊,娜姐,和那个人抢人,怕不是妄想谋权篡位了?” “就知道调侃我,我可惹不起,提起他的名讳我都心颤。” “上次在南法参加拍卖会,有人特意询问我。为什么景煾予的词条,根据相关法律不能显示?” “我说你搜错了,我们的老板是仲镜黎女士,她的后辈自然姓仲,还是全美十大华人杰出青年呢。” “......” “他弟弟,可能过段时间,也要回国了吧。” 面试结束。 他们没时间开机的手机里。 果然静静躺着一封景煾予发过来的未读邮件。 他言辞寡淡。 于下属而言,却带着居高临下的胁迫感。 至于怎么回复。 就是这些才高气傲的设计部主管们,感到如履薄冰的事情了。 - 面试直到云蒸霞蔚的傍晚,才结束。 从君恩出来的姜蝶珍。 正准备把好消息,告诉用雪山头像的那个人。 说不清是思念还是牵挂,她第一次有了别样的心绪。 在君恩楼下展览的婚纱橱窗前,她安静地端立着,轮廓纤薄又美。 光晕都恋恋止步,追着她,倾落下来。 恋人走入婚姻,最幸福的场景,近在咫尺,只隔着一扇薄薄的玻璃。 可是她却等来了一场期待的落空。 原来那个人,并没有通过她的微信。 有那么一瞬间。 她感觉到了一种让她心悸的寒冷,宛如昨夜的雪,融化在她的心尖。 仿佛,他今早的温柔,是一团虚空。 就这样永远没有联系了吗。 还没有来得及伤感。 发小封希礼的电话就轰炸了进来。 “宁宁,之前你救下的那只纯白拿破仑,我就说有问题!” 封希礼:“你还在面试吗,别急着走,我已经马上要到楼下了,那里不能停车。你站着别动,我接你。” “嗯,我在呢,你讲。”姜蝶珍捏着电话,走了出来。 “它得了猫瘟,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没办法把它和我家的豹猫养在一起,现在还在宠物医院保温舱里。哦对了,我顺道去了趟怡升园,打算去哪里找你。结果——你猜怎么着?” 开着跑车的男生漫不经心地叼着烟,稳稳地停在了姜蝶珍眼前。 他挂断电话,眼皮半垂,咬着烟弯出一抹笑:“黄微苑不是跟你合租吗,她的家具都被经纪人搬出来腾空了,货拉拉就停在楼下。现在盛纨为了追你,打算和你住一起呢!” “别不相信,盛纨那丫,真孙子哎。” 姜蝶珍难以置信地咬住下唇。 她眼皮轻颤,想张口,却一句话也没办法说出来。 “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回家看一看。” 姜蝶珍没有了选择的余裕。 “你啊,要不跟我在一起?反正周漾这两年也不会回国了,我来照顾你。” 封希礼停了车,抬眸凝望她:“你看猫猫还在医院,也无家可归了。姜教授不支持你做染织,你妈妈又猫毛过敏。” “你搬到我家,和我同居吧。” 他见姜蝶珍没有反应。 于是从车上下来,俯身逼近她。 桀骜的年轻男人,站在君恩大厦楼下。 暮色的冬风,凶猛地灌进他单薄的夹克。 他握住姜蝶珍的手腕,宛如用网捕获一只肖想很久的长尾蝴蝶。 封希礼几乎要和她鼻尖相抵。 直到确定她的瞳孔里,没有别的事物:“我从帮你养猫,就暗示过你,我不想做你的发小。” 他几乎奇招用尽。 蝴蝶宁愿在银装素裹里和雪漫舞,也不愿意走近他营造的春天。 “虽然猫猫养在你家,但我一直有给钱的。” 姜蝶珍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说这种话。 她从来没有细想过和他的这段感情。 她一直把他当成朋友。 所以朋友,会乘人之危,用迫近的感情威胁她,才施予帮助吗。 “猫不重要,你懂吗?” 封希礼不顾这是公司楼下。 他已经没心思再静候柳暗花明。 他听到盛纨为了追求姜蝶珍,搬进了合租的公寓,已经没办法再忍耐一秒了。 “宁宁,别再折磨我了。” 封希礼一步步逼近,拉拽着她细瘦的手腕:“现在只有我能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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