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静女士见状放下心来,让琳达安排翻译带自己和宝珠出门领略美帝风土人情。傅真给了一张卡,让她们想买什么就刷,家做的都是病号餐,吃不习惯可以订餐厅叫司机送过去。 宝珠比较小心,观察她好几天,看她一直乐呵呵的情绪稳定,渐渐的忙于给朋友代购。 傅真喜静,楼上不能住其他人。楼下住的又都是家里的十几个工人。于是打发她俩去西村那边住几天。 西村对王文静女士傅宝珠来说熟门熟路,季庭宗也是老熟人,她俩难免要问:“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那个季先生?” 琳达代为回答:“季先生之前一个半月一直在,最近被单位叫回去了,过阵子回来。” 只有傅真知道,其实季庭宗可能也回不来了。 接到紧急电话要求连夜回国那晚,他人在费城,硬是冒雪赶回纽约向她道别。临行前,他突然走回来,祈求一般说:“我要走了,能不能给我留个念想?” “这些年,你也辛苦了,”傅真伸手摸了摸他憔悴的脸庞,“大人的事归大人的事,你依然是清焰的爸爸。” 季庭宗没有劝她什么,只是抱住她,哽咽了一下,“好好保重自己,我很快回来。” “这是清焰给你串的,你带着吧。”为了孩子,傅真点了点头,给他一串珍珠手串。 每颗硕大的无核珍珠上都镶嵌着彩宝,做工如此繁复,哪有可能是清焰的手笔。但季庭宗没有揭穿,直接戴在了手上。 他们都知道对方的目的,谁也没有说破。 王文静女士只不过是没话找话,其实也不关心这些。寒暄几句后,很自然地转移话题,让琳达带路。昨天那家店有条裙子好像很适合傅真,而且提供的酒水很好喝,她要带宝珠也去逛一逛。 琳达连连推拒:“我要照顾夫人的呀。” 傅真裹着晏启山那件孔雀蓝大衣坐在壁炉前,笑吟吟地说:“下午我要写剧本,你们都出去逛逛,回来时给我带一束帝王花。” 连日下雪,每天外面都是白茫茫一片,大家都想出门看看灯红酒绿的风景,加上傅真写剧本时喜欢家里保持绝对的安静,于是大家都趁机出门了。 人都散了后,傅真摸索着起身,紧闭门窗,披上戏服,慢慢走到梳妆台前,照了照镜子,拔掉几根白发,坐下来一层层涂上油彩,缠头,贴片,戴冠,端详片刻,自己拂着鬓边花笑了下,“唉,手艺生疏,下次还是让哥哥给我包头吧。” 她回眸,看到晏启山坐在身后,正含笑看着她。 傅真抖一抖水袖,“碰巧今天也下雪,我给你唱个铁冠图吧?” 晏启山笑着点头,和以前一样,点了那支刺虎,“这是我们的定情曲。” 傅真忍住泪意,笑着撒娇:“唱完这折戏,你能不能接我回去?” 朦胧的浮光中,晏启山只是温柔地笑着。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傅真抛球绣球一样,把衣袖抛向他,摇摇晃晃地开始唱:“……点~绛~~唇~~,搵着泪施~脂~粉~~,故意儿~花簇簇……锦层层……身为齑粉……” 呕哑曲调中,她一步三颤,摇摇晃晃得厉害。 但这一回晏启山没有跟着一板三眼打拍子,而是早早地伸出手,预备着要接住她。 只可惜,她有心倒在他怀里,一转眼却扑了个空。 原来那把孔雀椅是空的,三哥并没有在在那里。傅真滚下两行清泪,抓着他那件孔雀蓝丝绒大衣委屈得哭不出声音。 窗外暮雪肃杀,上东区一片凄迷寂静。 她怕弄脏衣服,咽下喉咙里的甜意,挣扎着起身,找出晏启山从雍和宫求来的那串的香灰琉璃,含泪笑着戴上,“听说开过光的东西很灵……” 屋子里炉火哔剥,沉水香芬芳浓烈。他俩曾缠绵过无数个日夜的地方,被熏得犹如云遮霞蔚、万壑争流的仙境。 傅真怀抱一抹孔雀蓝,伏倒在应身像前,隐约看见漫天碎雪中,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一世多情客,何来寂寥门? 她禁不住捂嘴剧烈地咳了几声,护住衣裳,虔诚地祷告—— 据闻观音有三十三法相,观世间万般疾苦,凡人发宏愿声声入耳。 到如今,菩萨听见了吗? 旃檀香烧,木兰雪调。这一生半梦半醒,柏舟生桑,是我宿命。 不知过去多久,浮光中开满了鲜红的山茶。 屋子里忽然平地风起,扬起炉火里的香雾,像极了尘世宏愿燃尽后留下的绚烂而寂静的轨迹。 傅真握住那一抹孔雀蓝,看见自己头置簪花走向那些破碎的宏愿——晏启山在那里等她。 朦胧中,耳畔依稀响起温柔的声音:“真真。” 傅真悲欣交集,抬头怔怔地望着窗外满天飞雪中恍若隔世的虚影,潸然泪下,“哥哥,你来接我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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