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还有些不明白,沿着公路一直走,应该用不上这打蛇棍? 走了二十分钟后,傅真发现自己太想当然了。 柏油公路原来只有一小段,很快就到了尽头。接下来路是农用机耕路,黄泥地,杂草茂密得令人望而生畏,两边流水潺潺又极容易踩空。 她小时候被水蛇咬过,心里真的毛骨悚然。只能硬着头皮打草惊蛇,尽量挑正中间的空地走。 越往山的深处的走,越草木葱茏,绿水潺潺。 这段路比藏民描述的难走。 灰色云层被最后一线太阳染成了暗紫色。抬头看去,群鸟归巢,天色昏暗,四周万籁俱寂影影绰绰。 傅真心里想着晏启山, 又走了不知多久,新的村庄始终出现,可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好不容易听到鸣笛声,仔细留意,发现是另一条路上的,距离这边很远很远,灯光扫过她眼前的路,一闪而逝。 然后她看到前面草丛里,游过一条小蛇。草叶子上还挂着毛辣子。 “……”傅真实在没忍住,吓得尖叫一声,一通乱棍,一路狂奔。 可能是豁出去的效果,她竟一口气跑到了横穿田野的正道大路上,路边亮着昏黄的路灯。 橘色的暖光里,飞蛾拼命挥动翅膀。像极了此刻的她。 歇了片刻后,水埠头下面出来个个大娘,挽着大半篮剔皮掰节洗净的南瓜叶尖往村里走。她连忙追上去询问大庄村雪山路口怎么走,谁知对方没听见似的,连叫好几声都不应。 傅真没多想,拿巧克力跟村头戴红领巾的小孩问了路。 原来她错过了近路,从村里过去雪山路口,还要四十分钟左右路程。不过全程走柏油公路就行,路没怎么塌,也不长杂草。 问清情况,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天完全变黑。 莹白的雪山在夜色中散发幽冷暗蓝的光。 不远处一点橘灯鬼火似的飘忽移动,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聊斋志异那个“呜呜呜”令人毛骨悚然的片头。 “……”傅真脊背发凉。惊恐地频频回头。可她又不能侧着走。 震后水电紧张,她没舍得打手电筒,眼睛犹如蒙了层厚厚的浓雾。 抹黑走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影影憧憧数和山,吓得她草木皆兵,发疯般想起晏启山。 以往深夜在家洗澡,哪怕她说不用,晏启山都会在浴室门外陪着。 每次她打开门出来,总会落入他温热的怀抱——只要他在,她从来都安全感满级。 …… 心里想着晏启山,暂时安抚好自己后,傅真趁勇气还在,加快了脚步…… 大庄村的小孩子果然诚实可爱,拐过一个大转弯后,前方忽然柳暗花明,人声噪杂。 傅真松了口气,小跑过去,预备和其他人打个招呼。 然而她定睛一看,那些不是“人”,而是一具具维持着生前极度惊恐、奋力求生的姿势的遗骸。 它们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因为深山老林条件简陋,脸都没被盖住。有的眼球突出,有的血盆大口吐长舌头,有的血肉模糊腐烂明显,尸臭熏天。 傅真跑得又快,一个没刹住,差点撞到一具既瞪眼又下巴脱臼吐长舌头的遗骸。吓得她尖叫一声,掉头狂奔。 然后,极度惊恐中,她慌不择路,再次撞上…… “啊——啊——啊——”极度惊恐中,傅真闭着眼睛,一通连推带踹。 “真真,别怕,”看着形容憔悴、衣裳褴褛的爱人,晏启山心痛难忍,扔了拐杖,蹒跚着将她拥入怀中抱紧,“是我。” 傅真愣住,小心翼翼地摸他头发、脸颊,脖颈、肩背……连呼吸和心跳是那么的熟悉。 真的是他。只是瘦了很多。 傅真泪扁扁嘴,满眼泪水地抬起头,拖着哭腔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发那种短信,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哪里舍得呢,我只是怕我照顾不了你……”晏启山不禁也红了眼眶,抱着她哽咽着说,“这一路上你受苦了。” 被埋在废墟下时,他确实有后悔过为什么明明能跑出去,却非得回去拉那个孩子。 他这一生金枷玉锁,盛筵华席,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遗憾的。但真真要怎么办?他还没来得及给她她想要的那些。 在病床上躺着的半个月里,他刻意失联,想放她带上那些钱财自由离开。 虽然整夜整夜失眠,想她想得心如刀割,但长痛不如短痛。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么娇弱的小姑娘家,竟会千里迢迢,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地来到他身边。 “那你以后不能这样了,我真的很害怕。”傅真大悲大喜,饱受惊吓,窝在他怀里结结实实地哭了一会儿。 晏启山温柔地拍拍脊背,低声说:“别哭了,哥哥带你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傅真正准备撒娇要他背自己去,结果瞥见他的腿,以及地上的拐杖。 “你受伤了,”她慢慢地蹲下去,摸摸他的腿,又默默那根手杖,泪如雨下,“疼不疼?” 晏启山伸手拉她起来,“已经没事了,哥哥不疼。” 夜色深沉,此地不宜久留。 傅真把拐杖递到他手里,依偎在着他,搀扶着他,“真的吗?你为什么不好好养伤,还呆在这深山老林耽误病情。” “此前路不通,一直住在临时卫生院里,傍晚刚刚撤下来,”晏启山搂着她肩膀,边宽慰,边慢慢地往远处蓝色大卡车那里走。 傅真嘟囔到:“骗人,你是不是又有事瞒着我。” 只要他想,耀莱和晏家都有能力直接把他接回北京,路不通纯属借口。 晏启山笑了声,然后温声岔开话题:“肚子饿不饿?待会儿哥哥给你整一碗猪油拌粉,再煮点茴香汤。” 傅真小腹疼得很,听他这么一说,便有些心驰神往,“好啊,我确实又饿又累,待会儿你帮我揉一揉。” 救援队已经搭了临时帐篷。今晚在这休整一夜,明天转移去成都。 和众人简单寒暄过后,他们回到卡车的病号房。 晏启山已已一瘸一拐地给她弄吃的。猪油拌粉是速食的,茴香汤就是茴香煮汤撒点盐,处理起来都很快。 吃完饭后。傅真躺下来,催着晏启山给自己按摩。 晏启山以为她是来了大姨妈赶路过劳,烘暖了手,按以前的手法给她按了按。 谁知,她立刻皱眉喊疼,声音听起来非常痛苦。 晏启山吓了一跳,连忙伸进去想替她捂一捂小腹,然后他发觉那里凹了下去,能碰到两侧的骨头。 他心沉了下去,“怎么瘦成这样了?” 傅真这才想起来在北京发生的那些事,顿时悲从中来,“三哥,周阿姨她打我,我不知道我怀孕了,我、我……” 晏启山如遭雷击,瞬间眼眶红透,颤抖着摩挲她小腹冰凉的肌肤,“你说什么?”
第41章 山间夜里漆黑如浓墨。潮湿的空气里虫鸣稠啾, 偶尔夹杂几声远处人的响动,显得周围更加万籁俱寂。 傅真揪着他衣袖细声细气地哭,“我醒来后, 医生告诉我孩子没了,以后也很难再有……” 她的话犹如一阵凄微的夜风, 丝丝幽幽透骨寒凉。 晏启山虚晃了晃, 敛眉垂眸看着她虚弱的样子, 灰色的眼眸下雪般哀伤, 温热的手心贴上她脸颊,“对不起, 是我没照顾我好你。” 傅真努力笑了下,脸色苍白得透明,“其实也不算你的错, 你待我很好,只是你妈妈不喜欢我。” “她的喜好不重要, ”晏启山拉着她的手, 按在自己的胸口上,眼尾潮红,“我这里只有你, 和你在一起我才感觉我是活着的。” 傅真笑着嗔他:“那你四川这么久, 都不想我的吗?” “想。每日每夜, 想着你才能坚持下去。”晏启山俯身温柔地亲吻她柔软的唇, 流连忘返。 亲了会儿, 傅真忽然气呼呼地推开他, “你不要乱摸。” 晏启山没脸没皮地浅笑着, 偏要摸,“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就过个手瘾……” 傅真拧他手臂,正色道:“你以后做那种事要戴套,也不许凶巴巴没完没了地弄。” 晏启山听了被逗直接笑,掐了一把她腰侧,低声同她耳语:“我就怕到时候你嫌我不够用力,污蔑我不爱你。” 他力道很轻很轻,但傅真还是皱眉颤抖着惊呼了声,“啊,疼。” 晏启山变了脸色,揭开衣服下摆,想看她身上的伤。 傅真捂住不让看。被他伸手拉开。 她穿着厚厚的裤式卫生巾。雪白的肌肤上,一大片淤青从腰间一直蜿蜒到后背,狰狞乌黑,像受刑留下的烙印。 傅真一向爱美,要面子,难堪得几乎哭出来,“都说了很丑叫你别看的。” “我们真真永远漂亮,哪里丑了?”晏启山笑着揉揉她哭唧唧的粉扑子脸,拧开不知从哪里摸的红花油,“躺好,三哥给你抹点药。” 傅真捂住鼻子扭到另一边,一副避退三舍的架势,“太臭了不要。” 晏启山倒在掌心里搓热后,不由分说地贴上去,抹开,“没事,我又不嫌弃。而且你自己也闻不到。” “那你待会儿不许摸我脸。”傅真笑着翻身趴着,示意他搓背。 晏启山见她压着小腹,紧张地观察许久。搓完药往她身上盖了条毯子,关切地问,“现在肚子疼不疼?身体没好就跑出来会落下病根的。” “疼啊。”傅真转过来,朝他张开双臂,“但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我想你抱一下我。” 晏启山躺下来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低醇的嗓音哽咽着:“真真,以后跟着我好不好,不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我照顾你一辈子。” 这番话真让人茫然。 傅真把头埋在他颈窝里沉默不语。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你要是想有个孩子,我来想办法。” 傅真到底资历浅,弄不懂自己为何会坐立不安,便只推脱:“可这孩子又不能姓晏。” 晏启山还存着几分少年心性,贴着她耳侧,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不能呢?” 傅真自知辩论肯定辩不过他,于是好笑地说:“不管能不能,我生的孩子,我还不愿意跟你姓呢。” “嗯。孩子跟妈妈姓是天经地义的事。”晏启山摸出个软枕垫到她腰后,伺候着她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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