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没骂我,”许柚抬眼,无比真诚又单纯,“是我骂他。” 吴元海噎了一下。 他清清嗓子,“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转学去京北还是留在淮城?” 许柚拧了下眉,为吴元海这样问而感到疑惑,除了她哥和张妈,吴元海可以说是最了解她的人了。她生于淮城、长于淮城,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发生了许多许多的意外,许柚整个人都与淮城这座城市产生了羁绊,她不可能离开。 吴叔怎么会这么问? 他明明一直很懂她的。 “我当然是不想转学,想留在淮城。这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离不开的家人,有我在乎的人,为什么要离开。”许柚低头喃喃。 是啊,这里有这么多放不下的人与事,为什么要离开。 她不明白。 吴元海忽然沉声问了一句:“那要是你在乎的人、离不开的人,都不在淮城了呢?” 许柚猛地抬头。 她双目圆睁地看着吴元海,无声地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恐慌来。 她害怕被人抛下。 吴元海背在后背的大手,无声握紧,双鬓的白发在走廊光线下晃得刺眼。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扬言桃李满天下的青年教师,早已韶华易逝,青春不再,当褪去那层青年人的理想与抱负后,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即将退休的、身体越来越不行的花甲老人。 他用那双望过无数届老生离校、又有无数届新生进校的眼睛,远远眺望着。站在七楼的高度俯瞰而下,能将整个淮城一中乃至淮城的小半城市模样,全都尽收于眼底。 不知不觉中,淮城从一座小镇逐渐变成了鳞萃比栉的繁华都市。人都老了。 许柚在这种沉默中愈发疑惑和心慌,她只能低低喊一声:“吴叔。” “您又网抑云了?” 吴元海脸拉地老长,回头瞪她一眼:“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还拿出来埋汰?我不就跟你哥下棋输了一盘后听会儿歌,舒缓舒缓心情,怎么就变成你们小鬼头嘴里的网抑云了?别以为你吴叔是老古董,不知道‘网抑云’是什么意思!” 许柚闭上嘴,头低着,乌黑长发的顶端有一个小小的发旋,瞧着倒是单纯无害得很。 吴元海也懒得跟她计较,又聊了几句张妈决定什么时候回老家,许柚说应该是年后之类的话,便作罢不说了。 他摆摆手,让许柚回教室背书去。 “老班,”许柚再三犹豫,佯装无意问,“宋祈年今天没来上课,他请假了?” 不提还好,一提吴元海方才缓和的脸色又拉了下来,这次拉得比河马还长。 今天凌晨三点,宋祈年给吴元海发了一条短信,言简意赅: 「老班,请个假,两天后回来。」 吴元海还是早上六点起床时才看到,拨了几个电话回去都没人接,跟进山里没信号似的。 他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嚣张大胆,假都不跟我提前请,昨天半夜三点给我甩条短信过来,还把不把我这个班主任放在眼里?他当他谁呢,这么日理万机,打电话过去也不接。” “这个混不吝!这次回来不写个一万字检讨,公开挂在主席台上反省,我看他是要反了天了!” 吴元海骂骂咧咧地往办公室走。 许柚有些失望,看来吴元海也不知道宋祈年为什么请假,只好悻悻地回了教室背书。 - 两天时间悄悄流逝,很快就到了第三天——按理来说,宋祈年回来的这日。 可到了晌午,邹北和王书浩去校外吃完饭逛完一遭回来,单人座的第一排依旧是空的,两人说着话。 许柚以擦黑板为由,在讲台上假模假样地擦着,耳朵竖起来硬着头皮偷听。 “牛了个掰,牛人都没他牛,老班气得吐血。” “宋神胆子忒大了,又甩个短信请假,还一请请五天!”王书浩半边屁股坐在桌沿上,“看老班气得脸发青那样,估计这次宋神回来要挨批。” “挨批?你想得倒美。”邹北扼腕叹息,“没听见老班说把他挂到公告栏和主席台上通报,挂一学期,让他丢死人长记性。宋狗,你惨喽。” “话说回来,宋神真出什么事儿吧?”王书浩问。 “应该不会吧。” 还有几分钟要打午休铃声,两人又哔哔了几句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许柚却因为王书浩随便说的那句“别真出什么事儿了吧”,耿耿于怀。 宋祈年是有些吊儿郎当,待人处事漫不经心的,有时候还很欠打。但他脾性极有边界感,不爱给人添麻烦,也不爱欠人人情,许柚曾经被他拒收了两瓶他买不起的水就是例子。 况且在许柚这里,他除了台风雨那次爽约,向来都是言出必行。 虽然混蛋,但很靠谱。 她心跳有些乱了,怕宋祈年真的是出了什么事。 许柚看着教室后墙的时钟,11:58,还有一分钟打铃。 今天是英语老师陈立生负责午休小测,他待人亲切,不强求学生一定要做英语,自己查缺补漏,所以中午一般不来。午间两个半小时,她来回一趟宋祈年的出租屋绰绰有余。 思忖间,许柚放下黑板擦,跟吴萌简单交代了一句回趟家,拿着手机揣在口袋里就溜。 出租屋就在一中旁边的街巷,几天没来,忽然翻新了。 锈迹斑斑的铁门改成了不锈钢,花纹依旧镂空,透过铁门能看见摆成几排的盆栽,也换了新,变成了小而种类多的多肉。拖把扫帚一类的杂物理地整齐板正,一个个挂在墙上像罚站。 头顶的老古董棚子,也终于换了,铁皮新棚全覆盖,牢靠结实。周边的青石板改成人行道的防滑地板,不用再担心下雨下雪的时候摔个四脚朝天。 环境变好了,周边坐着几个大爷大妈在树下乘凉,看样子应该都是在这块租房子陪读的家长。 大爷靠在藤椅上,打着蒲扇,唏嘘道:“那车,不便宜。” 正在无聊纳鞋底的大妈接一句:“是不便宜,我刷小视频看见,上面写着上百万呢,叫什么老虎。” “张姐,你看你这记性,”稍年轻的一个抱着小婴儿的妈妈笑了一下,“那叫路虎,名牌高档车。” 张姐撇撇嘴,话里拈着酸,夹枪带棒:“不知道又是那些不学好的小姑娘,正经工作不去,偏学着人傍大款了呗。不然就这学区房,犄角旮旯的破地儿,几年都见不到一回豪车。” “小张啊,你瞧你这记性,”大爷打着蒲扇悠闲道,“去年就有一回,前年也有一回呢……” 张姐被一老一小噎地脸半青半红。 许柚听着家长里短,听得津津有味,猝不及防被那个叫张姐的大妈瞪了一眼,似是责怪她年纪小小不学好,学人偷听。 许柚脸一红,忙低下头快步经过小巷,爬了几楼后,到了宋祈年屋子的那层走廊里。 灰扑扑,阴森森,还泛着潮湿的霉味。 头顶的吊灯吱呀吱呀地响,比密室逃脱里的废弃恐怖屋还要还原。 这里的出租屋比不上高档小区,都是平价房,门锁也是那种带钥匙孔的铁门,还有几家是更原始的铜锁。 也不知道宋祈年是怎么住的下来得。 其实第一回 见到宋祈年住在这里的时候,许柚就奇怪过。 因为用邹北的话来,那便是:宋神没有王子命,但有王子病。 别看宋祈年家境不好,为人冷淡随性,实则该有的洁癖和少爷脾气,他一点也不少。 除了校服外,衣服必不能跟别人撞衫,即便撞衫了也别叫他看见,否则就是天塌下来他也要回家换一件。 邹北曾经吐槽过,有一回不知道谁跟宋祈年撞了衫,俩人都踩着点到校门口了,他硬是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回到出租屋换了一件衣服才去上学,最后就是俩人都迟到了,在门口被吴元海罚站。邹北气得哭爹骂娘,幽怨地扯着嗓子骂:“宋狗你不做人,这事我他妈记你一辈子。” 还有家里的鞋柜必然摆放整齐,鞋子也是刷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宋祈年更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碰他、或塞给他东西。 他生的俊逸好看,学校里总有一些女生会送他各种各样东西:水果糖、巧克力、手工模型、粉色小卡片…… 有一回宋祈年不小心抽出一张纸记东西,以为是一叠便利贴,结果拿出来粉得丢死人,是一张粉色小卡片。 上面大喇喇地写着几个大字—— “宋神,我真的好宣你。” 给宋祈年膈应的不行,扔了卡片,皱着眉恨不得把桌子都给扔了。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他强迫症似的在自己的东西上做记号,写名字、写字母、画小符号,有他就用,没有的统统扔掉。 硬是被邹北嘲笑了好一阵,调侃他:“自恋洁癖到了一定程度,到处做记号,跟狗撒尿似的。” 活脱脱给宋祈年气笑了。 其实初遇不久,许柚也见过他“矫情讲究”的一面:少年出门很自恋,撑个伞得配今天的包、今天的包得配今天的鞋…… 为此,许柚也偷偷在心里喊了他好一阵“宋娇娇”。 后来认识久了,才慢慢脱敏习惯。 宋祈年就像一个矛盾体,家境不好却又很讲究;很讲究又让自己住在这样一个算得上“脏乱差”的便宜出租屋里,跟故意躲着谁似的。 具体原因,许柚也不知,估摸是他手头紧、家境困难只能住在便宜房子里。 她慢慢走到宋祈年的屋门前,抬手拍了拍,没反应。又摁了几下门把手,喊几声名字,照旧没人应。 宋祈年的确没回来。 许柚收回手。 算了,到时候下午发个微信问问他。用憨居居当个借口也成,就说小猫有点闹腾,可能是想他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侧身,正准备移步离开,余光忽然瞥见门把手的下摆贴了一张灰色便利贴。 便利贴颜色跟屋门一样深,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沾得也严实。像是主人知道自己许久不在,特意用透明胶带贴了厚厚的一层,抠都抠不下来。 许柚半蹲下,端详一番。 便利贴上的字迹苍劲有力,行云流水,是宋祈年的笔迹。 上面只写了一行小字:屋主不在,有事请联系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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