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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对于他们两一同出现在她面前，张璧影心理上还是承受了较为直观的冲击。两个人似乎都向对方的性格位移了一部分，赵略的话多了些，而孟沛初的毛似乎也被捋顺了点。她把这个话说予他们两个听，孟沛初皱眉：“什么叫毛捋顺了？我又不是狗。” “你是啊，”赵略道：“怎么不是，上次怨我没把你的微信置顶，生了一下午气，非得要我置顶才行。” 孟沛初脸上挂不住，讪讪道：“好了好了，好像我很小心眼似的。” 两位女士异口同声道：“难道不是吗？” 孟沛初举手投降。 张璧影是真的为他们高兴，郑重地向他们敬酒：“家人无法选择，但朋友总可以，谢谢你们。” 孟沛初在桌子底下拉住赵略的手，道：“你说错了，家人也可以选择，很多人只是凑巧和你有血缘关系。与其和有血缘关系的所谓家人和解，你可以选择你爱的人成为家人。” 张璧影听懂了，但尚做不到迈不出那一步。近来她发现她的父亲记忆力越来越差，便拿了一套测试题给他做，显示得分不高，有阿兹海默症的风险。她后母似乎早已经发现了这一点，私底下有什么动作。她从前不关注公司的具体事务，如今从旁处一点点了解，才觉得心惊，公司已经成了一个空壳，想顺水推舟把烂摊子留给后母，但终究下不了狠心。女人所受的教育似乎都是与人为善，远不及男人绝情。但说到底，后母所生的儿子，也算是她的弟弟。她笑笑，道：“老板你结了一个婚，都成哲学家啦！” 孟沛初得瑟起来，要抖个机灵。赵略却捕捉到了她笑里的勉强，说：“你最近怎么样？你家里呢？还有那个王瑛呢？” 王瑛是很好，带有少年人特有的轻盈，但不能帮助她解决眼下的难题。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看过几次电影，中途张璧影总要去接电话，这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王瑛说着没关系，但她总会想他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爱是很难的一件事，也很复杂，爱里面必然有怨。爱情和亲情本来的样子，其实也并不如情感小说家写出来的那样美好，里面夹杂着欲望、控制、牺牲和嫉妒，这些负面情感的背后，却又是扶持、成全和救赎。张璧影某天晚上醒来，发现后母在客厅打电话，在向以前的朋友借钱周转公司。电话挂断后，她听到她在轻轻啜泣。那间他父亲阔了后搬进去的别墅，因为一个女人的哭泣显得更空。 张璧影惊讶于赵略的敏感，斟酌再三，道：“我父亲可能是阿兹海默，家里的公司……我后母借了一部分钱，我也出了一部分，如今勉强能把员工的工资结掉，就是等政策回暖，银行批贷款。你看这么多事，我也没心思了解别的什么人。” 赵略查了下聊天记录，说：“我同学正好在跟一个项目，他们那个项目的药物以及治疗方法可能对你父亲的情况有帮助，我把相关资料发给你，你看要不要加入他那个项目。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可以尽管来问我。” 张璧影惊喜，心头的重压简直要卸掉一半，道：“太谢谢你了！你们这个专业真的好有用，真正的拯救人间的天使！” 说着就要去握赵略的手，被孟沛初挡过去：“这是和我在一起的天使，你该找谁找谁。” 赵略心里被那句“天使”刺了一下，心说原来患者家属都这么看她这个专业。继而她又想到，天使和魔鬼，大抵就是一念之差，心里默然。 赵略使了巧劲从孟沛初手里把手抽出来，拉住张璧影的手，道：“谁要跟你一起，哼！” 张璧影看呆了，问孟沛初：“你平时都给她吃什么？她怎么变得这么可爱！” 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也发现了她的可爱，孟沛初无法自恋，咬牙切齿道：“可爱多。” 张璧影父亲的情况算是早期，赵略同学们研发的那款药可以延缓阿兹海默症病情的发展速度。这让她对赵略的工作肃然起敬。她父亲的情况，正适合申请加入那款药物的四期实验，连带着，她对什么一些药物研发也多了些了解，什么析因设计、交叉设计、随机分配之类的，这是她所不了解的世界。她再次感谢赵略，却看到她回复：“没什么，我们这个专业也有魔鬼，没准儿你发现我就是。” 张璧影没有多想，查资料过程中，她当然知道药物研究工作者有诸多“操作”空间，譬如药物的安全性、有效性、质量可控性乃至手性，都会对患者有重要影响。但她无理由地信任赵略，她这样一个无害的、善良的、有责任心的研究者，怎么可能会是魔鬼呢？ 日常生活是繁琐的，经不起细看，里面的爱和恨都被冲淡了。后母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度过了公司的危险期后，张璧影看到她半夜在客厅开了一瓶酒。她走过去，和后母一起坐下，她给她倒上酒。两个人没有太多的话说，想说的、能说的话，都说给了家里可能会退回成儿童的那个男人。 窗外的月亮亮堂堂，张璧影的后母向外面看一眼，笑着说：“原来今天是十五，我小时候小名就叫十五，又因为月圆之夜，就被起了名字叫圆圆，很随意吧？” “我很羡慕你的名字——璧影，必赢，你从小到大都应该总赢吧？” 张璧影从来都不知道后母的名字，从前叫李小姐，现在叫李阿姨，头一次听到，就有些意外，说：“没有谁的人生总是赢，我妈妈输给了你，就相当于我也输给了你。” 又说：“其实也不算输，因为男人也没那么重要，这次的事情，不也是我们两个一起解决掉的。” 后母有些不知所措，道：“我不知道怎么说，可能道歉也挽回不了曾经带给你和你母亲的伤害。但我此刻的感谢是真的。” 张璧影说：“是啊，此刻的感谢是真的，我以前对你的憎恨也是真的，所以我们两个扯平了。往后你还是十五，或者圆圆，不仅仅是我爸的老婆，一辈子只当一个别人的老婆，没有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意思呢？” 从落地窗里透过来的月光里，张璧影那个叫“十五”或者“圆圆”的后母脸上的泪被照亮，像两条蜿蜒的小河。她不敢看她，这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女，看到了她和命运的斗争，姿态当然不好看，也谈不上原谅，只是看到，但看到比原谅更重要。她前三十多岁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一个人看到她的斗争，对她说过这样一番话。
第五十一章 所谓形同陌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张璧影的琐碎日常，还包括参加老同学的婚礼。赵芊芊要结婚了，请柬给到了她。她询问赵略要不要去，好搭个伴儿。赵略说她那天有事不方便出席。她仔细看了看新郎的名字，才恍然大悟。 赵芊芊要结婚的对象，就是那日她敲门进去看到赵略手里拿着杯子要往对方头上浇水的男士。世界真小，小到来来回回就这几个人，她感慨，紧接着又为赵略担心。那个叫田凯文的男人娶赵芊芊，很难说没有在赵略这里碰了壁想要一雪前耻的意思。而她敲门把赵略“救”出来那晚就在网上查过田凯文，青年才俊，时下流行的“新钱”，H城丈母娘很喜欢的那一款，只是岁数大了点，长得粗枝大叶了些。但粗枝大叶也有粗枝大叶的好，花花肠子少，让老一辈人心安。在她心里，赵芊芊就是会选择这样的人，拥有可以控制的幸福。有一段时间，张璧影看到赵芊芊和本城做家具的张家的独子张放一起出现过，心里还纳闷赵芊芊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挫折转了性格。她看见张放鞍前马后，大概明白了些。她只是享受张放的服务，实际上并不会选择他。一来张放的身份暧昧，私生子，虽然张家只有他一个儿子，但不代表他能分到多少财产，钱大概率还是在张家老两口手上；二来张家所从事的产业不如田凯文，肉眼可见地在走下坡路。张璧影家里和张放家多少沾点亲带点故，大概情况还是了解的。如今的形势下，他们这些做传统企业的，只剩下太阳落山前的那一点点微光。 然而张璧影又想错了，她收到请柬的时候，田凯文正在就赵芊芊在婚礼筹备上的“铺张浪费”行为长篇大论。田凯文换了工作后，很闲了些，就看了很多所谓的家训，什么颜氏家训，曾国藩家书，俨然一副要当好大家长的样子。赵芊芊觉得他越来越像父亲赵章，言必称家族传承，而田凯文家里和她家一样，只有一个孩子，剩下叔伯们的孩子，要么早早出去工作，要么在家里啃老，还不如她堂姐赵略拿得出手。赵略回复说不会出席她的婚礼，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少了一个重要的展示对象，赵芊芊到底有些寂寞。 田凯文和赵略的过往，她还不太清楚，是田凯文有意隐瞒。得知赵略不出席，田凯文内心隐隐有些得意，笃定是自己的耀眼令对方痛苦。听说赵略真的和孟沛初在一起了，却连个婚礼都没有举行，就更觉得是她瞎了眼。他娶的妻子，比她漂亮，还是她堂妹，这就足够。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恨孟沛初，因为孟氏制药在业内位置重要，只能挑一个弱势的来怨一怨。听说孟家派来孟沛霖出席他的婚礼，他几乎觉得自己娶赵芊芊是一个完全正确的选择。得知孟氏内部孟沛霖和孟沛初关系不怎么好，而孟沛初被排挤到普渡，他原来的位置，是为了给孟沛霖铺路，当初被挤出普渡的不满便消失了大半。攀上孟沛霖才是正路子，此前他在国外待得久，没心思理国内这些企业内部的纠葛，普渡之前也看不上国内投资，但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他心里对孟沛初也有些看不上。心里的算盘拨拉几下，他几乎觉得自己的婚姻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姻缘，老婆美，不工作，以后可以安心相夫教子，还和国内制药龙头企业有一层不能拒绝的关系。这层关系不远不近，不会对他呼来喝去，也有余力帮衬他一把。 除了太能花钱外，赵芊芊几乎没有缺点。但这一个缺点，严格说也不太能算得上，他自信自己能教育好她。田凯文对于组建家庭的自我身份定位是“教育家”。 张放是从孟沛初这里得知赵芊芊结婚的消息。 那天赵芊芊走后，他就接到了张父的电话，让他往本地著名CBD去。张父把钱都放进了信托公司，那家公司的掌门人被爆出失联。像张父这样消息灵通的，就去公司堵人。张父年纪大了，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就叫他也过去。父子俩在CBD楼下围观了保安赶人和警察调解，但该公司没有人出来给他们一个说法。回家后，张父就病倒了，连着几天，张放奔波于医院、公司和家之间。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病，就是失眠、多梦、食欲不振，为着信托公司稳健，张父把大部分流动资金都投了进去。他没办法面对钱可能追不回来的事实，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公司里上百口人等着他发工资的现实。他人生的最后一口气都押在了信托公司上，信托公司爆雷，他的最后一口气也泄掉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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