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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良许久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沉声说了三个字：“都是命！” 青藻微微震了一下，犹豫着道：“爸，您是不是有••••••很多委屈？••••••我已经长大了••••••您••••••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钟振良仰头闭目，像是在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某种情绪，也像是努力控制眼中快要藏不住的什么东西，过了许久，他才对青藻说：“有些事，是该让你知道了。” 青藻和钟振良一起离开了病房。 那天，花朵买了车票回到医院，没在病房见到钟振良，而且钟振良那一整晚都没回病房替换花朵。 花朵和钟振良办好出院手续，拦了一辆车回到合禾家里。安顿好褚林英已经很晚，花朵是第二天回兰州的火车票，她要回去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再回合禾处理褚林英出院后的护理问题。 晚上睡前，花朵对钟振良说：“爸，要不让我外婆来照顾我妈吧。”没想到钟振良听了她这句话，被雷击了似的呼的一下站起来：“你敢！”简直是一副要吃了她的架势。 花朵从未见过钟振良发这么大的火，她只是随口提了个建议，没想到钟振良竟然会暴跳如雷，她莫名其妙又心生惧怕，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可是心里却冒出许多疑问：为什么我提出让外婆来照顾褚林英，他的邪火窜那么高？ 他和褚林英磕磕碰碰不断冷战了这么多年，却到底也没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是因为什么？是不能分？不想分，还是不得不凑合下去？或者，是因为褚林英写给岱岳的那些信？可是青藻并没有让他知道那些信的存在啊。难道，褚林英和岱岳••••••？难道••••••我••••••越想越是一团乱麻，越想越觉得像走进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暗道，像站在一处悬崖边缘••••••想来想去也不可能想出任何答案，但随即，她就有了一个自我感觉非常得意的主意。 第二天，花朵一坐上火车，立刻决定要在中途下车，她要先去焉支山魏台镇外婆家问外婆一些问题，问一问褚林英与岱岳的事，问一问钟振良和外婆的事，也问一问关于她自己的一些事情。 于是，一场关于许多谜底的寻根与探秘，在不同的空间，又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在花朵和青藻两个人面前同时展开了。
第14章 缘起 1968 年夏，在革命小将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声中，兰州大学地质地理系的权威岱维群，不能幸免地被他所任教的兰州大学留置审查。彼时全国多所高校、中学都已大面积停课。 革命小将串联，知识分子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波接一波的大风大浪不停歇地冲击着已找不清方向的芸芸众生。 到了 1970 年，当时的兰州大学，极左派受挫，有开明派领导人倡导重新开学，复课。倡导得到相当比例教授的认同。鉴于革命小将们不顾一切的毁灭性行为，已将课本教材之类的教学资料毁抄一空，于是，兰州大学就把已经下放、发配到各处农场的部分教师们从下放的农场和劳改工地抽调回到学校，重新编教材，做复课准备。那些备受凌辱吃尽苦头的教授、教师们，一听到复课有望，都异常激动和兴奋。 岱维群也是从被“改造”的岗位上抽回来编教材的人之一。 岱维群在一年前的一次批斗会上从站着的高脚独凳上摔下致残，已经无法正常行走，而地质地理系编写教材需要补充数量不少的实地勘测数据资料，原本就读兰州大学地质地理系研究生二年级的岱岳，受父亲岱维群的牵连也被下放到陇西农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得知父亲编写教材需要补充实地勘测数据，岱岳从陇西农场偷偷溜回兰州大学，参与父亲以及教材编委的教授们商议编写教材需要补充的各类数据，几经权衡，编委们最终确定了教材数据需要实地勘测的内容和范围。 戴维群原来有个助手，一年前加入了个什么帮派，整日里与一群人忙着四处抄人的家，砸了很多地方以前动都不敢动的宝贝，说这样的人生才带劲儿，比跟着岱维群窝在学校搞什么破研究有意思多了。岱维群便成了光杆司令。编委里当时已经没有不被扣上帽子接受改造的还可以自由活动的人，于是岱岳被大家一致委托赴焉支山勘测搜集第一手资料，岱岳也想通过这次实地外勘，为自己未来的研究生毕业论文做一些资料储备，接受了这次独自实地外勘的艰巨任务。 外勘至少需要半年多时间，这期间对岱岳下放的陇西农场的请假手续，由岱维群想办法协调周旋。 焉支山具有代表性的地质构造类型和富矿区比较集中，稍事准备后岱岳准备启程。 到了火车站，岱岳却傻了眼，大串联队伍已经将兰州火车站调度室闹腾得处于半瘫痪状态，当时已经有多列火车被迫停在站内无法按时运行。火车站一片混乱。 在火车站滞留了几个小时，依然不能确定火车发车的准确时间。岱岳焦急不已。 等待的时间被混乱的局面扯拉得格外漫长。焦急又无聊的岱岳在满眼疯狂躁动的人海浪潮中，看到一个神色迥异的年轻人。在一群容颜稚嫩却情绪激昂热血澎湃的人群中，一张与周围人明显不同的面孔像惊涛中一枚漂浮的树叶般引人注目，在这个有着一张清瘦面孔的年轻人脸上，介于冷静与漠然之间的神情在狂躁的人群里另类而醒目，加上他比身边人高出半个头的身高，给他完全称得上清秀的外表增添了鹤立鸡群的气质和一点神秘色彩，让人不免产生想要去接近他的愿望。 一脸漠然的钟振良，在群情激昂的串联队伍里显得很特别。他寂寥的目光和神态与激动亢奋的大多数年轻人明显不同，茫然的面部表情就像一张简洁的自我介绍信。 岱岳对这个有点与众不同的年轻人产生了莫名的好感。他主动走上前找钟振良搭讪：“你们准备去哪？”岱岳用目光瞟了一眼周围的人群，表示他判断出自己搭讪的这个年轻人是跟那些人一起的，岱岳一副经风沐雨后依然不失淡定的做派让钟振良也颇有好感，两个互有好感的年轻人很快攀谈起来。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我只是不想没学上了就回家种地才跟着出来的……”钟振良的回答倒是直接。 钟振良是从豫北平原深处的赤尾村走出的第一个高中生。在县城高中读书的钟振良，因学校闹革命停课后，没学可上的他却不想回家，因为回家就意味着被永无止境的农活和没有盼头的饥饿与贫穷捆绑。可是不回家，心里又觉得愧对辛苦劳作的爹娘和两个已先他开始参与劳动的弟妹，最终他还是选择跟着大串联的队伍离开家乡。做出这个最后选择的理由是，至少这条同样看不到前途的路通向外面更广大的世界，不至于让人一头就扎进那一眼望得到头的繁重农事里，毫无色彩地度过没有任何选择的余生。 钟振良就这样随串联的队伍离开了县城。一心准备寻找别样人生道路的钟振良，被声势浩大的串联队伍一路裹挟着来到兰州火车站，前方将要到达的地点和最终的目的地，都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岱岳苦笑了一下，随即一边做着自我介绍，“我叫岱岳，是兰州大学的学生。”一边试探地问钟振良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去山里找矿。“你是从哪过来的？你去过焉支山吗？那地方特别美。” “没有。”钟振良从小在豫北农村长大，除了上学的县城，还没有出过远门，这次跟着串联队伍出来，是他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顿了顿，岱岳仿佛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似地补充了一句：“管吃住，还补贴粮票”。岱岳是第一次单枪匹马外出实勘采集第一手资料，看见完全不同于热血沸腾的串联学生的钟振良，便对他打起了“招兵买马”的主意。 钟振良原本对串联也不是特别有兴趣，他跟着串联队伍出来的初衷只是不愿立刻回家种地，听了岱岳那句“管吃住，还补贴粮票”的话，几乎立刻就动心了。“这下即不用回家种地，跟着这个儒雅的岱岳，或许还能学些东西”，钟振良心里这样想着，关键是岱岳“管吃住，还能补贴粮票”的条件太有诱惑力了。“好！我跟你去。”两人一拍即合。 就这样，在 1970 年那个多事之秋，24 岁的岱岳与 18 岁的钟振良就这样被命运的魔棒盘结在了一根魔咒般的绳索上。 串联小将们与铁路管理部门经过多番交涉，火车终于重新启动。 下了火车，岱岳和钟振良搭乘了一辆拖拉机，颠簸四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岱岳计划中的第一个站点。 第二天，钟振良开始跟着岱岳钻山攀岩，钟振良就整日跟着岱岳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岱岳除了取样测数据，就是测量画图做笔记，不到一个月，就写了成摞的笔记，画了成摞的图纸。 眼看已入冬，岱岳说趁大雪封山前再探几个点，多弄些实地资料，等大雪封山无法外勘时就可以专心整理数据了。 那天天气晴好，岱岳和钟振良跑得比平日远，当他们打算返回时天已擦黑了。仗着年轻有体力，两个年轻人开始沿来路快速返回。下到半山腰时，天就黑透了。 急中易出错。下山途中岱岳不小心踩上一块松动的石头，一下子从半坡上摔了下去，滚下去十几米后被一棵树挡住，算是捡了一命。钟振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岱岳拉出荆棘丛，岱岳浑身多处受伤。钟振良只能背一程歇一程搀扶着受伤的岱岳走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到一个镇子上。 接近子夜时分，两个人摸黑找到山脚下一个镇子上的小诊所，顾不上许多，钟振良敲响了诊所的门。 岱岳命大，除了多处皮外伤，左脚踝和右肩胛骨骨折。 开门的中年女人褚秀莲是焉支山脚下的魏台镇极有名望的褚骁大夫的独生女。受父亲祖传秘籍的真传，褚秀莲学得一手接骨复位的绝活。眼下又在将祖传技艺传授给大女儿褚林英。 褚林英的父亲林展是个孤儿，被褚林英外公收入门下做了学徒。褚林英的外公因妻子死于难产，终身未再续弦。他立志毕生钻研医术，以解更多人的病痛之苦，一个人将独生女褚秀莲抚养长大，授以祖传医术秘籍。褚林英外公的接骨术系祖上所传，在当地堪称一绝。旧时民间接骨，既无透视拍片等专用设备，也无牵引、钢板等专用工具，全凭经验手法技巧，依据所伤部位情形程度，望闻问切，施以摸、揉、按、压、提、拔、推、拉、摇、托、掐、拨等手法，达复位愈合之目的。凭着对人体骨骼脉络的内化于心，各种脱臼、骨折和跌打损伤，凭摸触手感、患处观感复位伤处，使患部复位常分毫不差，确定完全复位后，再以自制中草药外敷，根据伤患不同部位，分别以桦树皮、软桐木板、书本或竹筒等硬物垫以棉纸夹裹固定，绳索捆绑，同时辅以消炎、止痛、活血、化瘀的中草药内服，即不受开刀夹钢板之苦，又复位正，好得快，不遗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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