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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秀莲从半晌午一直说到了天擦黑，褚林英到诊所送晚饭才打断了她的哭泣絮叨。 褚林英放下晚饭就离开了诊所。褚秀莲却又接着被打断的话题继续说起来。 她告诉钟振良，褚林英不结婚，褚林倩就得一直等下去，这一耽误就是两个人，两个这么大的姑娘家，怎么耗得起？又道，岱岳能不能出来啥时候出来，现下都没个准信，镇子上已经传开了，说岱岳是漏网之鱼的反革命，我们是窝藏反革命的通敌分子，我们都快不敢出门了，唾沫星子淹死人呐。再说，我们现在的处境，哪里还敢让女儿嫁给岱岳这种出身的人？我现在只愿我们母女三人能靠上一个根红苗正的人家，再别出什么断崖舛途的变故，能踏实安稳地过上安宁无波的日子，就是烧了高香了。 钟振良可以想象褚秀莲母女三人是承受着魏台镇人的流言蜚语的。他当初在为褚秀莲家做那些体力活的时候，褚林倩总会像个小鸟一样在他周围叽叽喳喳蹦跶，只要有褚林倩在，钟振良觉得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儿，除此之外的事情对他都不重要了。褚林英经常替他去给呆在诊所的岱岳送饭，钟振良倒是很感激，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跟褚林倩多呆一会儿。至于岱岳和褚林英之间的感情进展，他当时也没想太多。 现在听褚秀莲说岱岳能不能放出来到现在都没个准信，说褚林英等不起岱岳，即便有消息也不敢嫁给岱岳这种出身的人，钟振良听得有些后背发冷。 见钟振良一直没说话，褚秀莲仿佛找到了得以安放她诸多愁苦的地方，凄苦自艾的叙说里慢慢多了些有指向性的期许：“小钟，岱岳应该算是你师父吧？你师父当初带着你出来，也算是你的命中恩人吧，如今他落难了，你难道就能坐视不管？如果你还念记你师父的情，你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娘几个被唾沫淹死，见死不救？”钟振良无言以对，他不是没想过岱岳的情况，问题是他也无能为力，可是现在褚秀莲把他绑上见死不救的十字架上了，他有些震惊。 褚秀莲有些步步紧逼似地直白道：“若你能替你师父着想，不让褚林英就这么一直耽误下去，你就帮帮她吧！”钟振良有些云里雾里。 “要不你就••••••娶了林英吧，能由你照顾林英，也是你对你师傅岱岳最好的报答。你替岱岳把褚林英照顾好，你就算我们母女和岱岳的恩人了。若将来有朝一日能再见岱岳，我也好跟岱岳交代。” 钟振良喜欢褚林倩，而褚林英与岱岳的关系褚秀莲也不可能不知道，褚秀莲这语出惊人的转折和逻辑，几乎让钟振良怀疑她是不是因为受刺激和打击造成了精神障碍。 还没等钟振良开口说设么，褚秀莲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将他从谷底杵向半空——“跟褚林倩提亲不行，但褚林英可以！” 钟振良彻底懵了！ 褚秀莲也不等钟振良表态，站起身往外走：“你吃了晚饭早点休息吧，我的话你好好想想。”说着关上诊所的门走了。 钟振良完全混乱了。他同情褚秀莲母女的处境和遭遇，可她这样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和逻辑让人难以接受，而她无视岱岳与褚林英之间感情的冷漠也令他震惊。 可是随即，褚秀莲软硬兼施以及近乎直白乞求的话反复在钟振良耳边回响：“你要不就娶了林英吧，能由你照顾林英，也是你对你师傅岱岳最好的报答。你替岱岳把褚林英照顾好，你就算我们母女和岱岳一辈子的恩人了。若将来有朝一日能再见岱岳，我也好跟岱岳交代。”可是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若是娶了褚林英，到底是对岱岳的报答，还是对岱岳的背叛？但除了娶褚林英，他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方式可以帮岱岳照顾褚林英，有什么办法给她们创造一种不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 那一晚，钟振良特别想见到褚林倩，他想跟褚林倩说他爱她，他想娶她，可是师傅岱岳遭难，她母亲褚秀莲央求他替师傅照顾褚林英，他很为难。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样选择是报恩，哪种选择又是背叛。若是娶了褚林英，对褚林倩和自己是不是太不公平了？钟振良知道自己无论怎样选择，最终都会良心不安。他希望见到褚林倩，希望褚林倩能给他下定决心的力量和勇气，可是，那一整天他都被褚秀莲栓在诊所里，而褚林倩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第17章 结婚 第二天一早，褚秀莲来到诊所，她开门进屋后放下给钟振良带来的早饭，说：“你先吃饭，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我在门外等你。”说完走出去站在诊所门外。 钟振良哪里有心思吃饭，胡乱整理了一下头发，搓了一把脸，打开被褚秀莲关上的门。 褚秀莲进门来，关上身后的门，直盯盯看着不敢与她目光对视的钟振良，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钟振良杵在那，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也不敢抬头看对面一言不发的褚秀莲。 只听扑通一声，褚秀莲突然在钟振良面前跪下了：“小钟，我求你了，你就答应我，替你师父照顾林英吧!••••••求求你！我们母女几个只能靠你了，只有你照顾林英我才放心，我们这个家才不会被唾沫淹了••••••看在我那么长时间把你们当自己孩子一样做吃端喝照顾的份上，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你就是我们娘仨的恩人••••••”说着，以头叩地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钟振良被褚秀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面如土色，听着她咚咚磕头的声响，一时间完全乱了方寸。 褚秀莲抬起头，用写满哀求的乞怜的目光直盯盯看着不知所措的钟振良。她就那样跪着，直盯盯看着他，似乎有点不答应她就一直跪着的意思。慌乱无措的钟振良大脑一片空白，不觉间一个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从喉间溜出——“好”。 褚秀莲听到钟振良的答复，愣了一下，接着就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捂着脸毫不掩饰地大哭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了一阵，褚秀莲突然止住了哭泣，顾不上将自己失态的情绪冷静一下，起身坐下后紧接着就对钟振良说了几个简短的要求：一，你俩的婚事要尽快。二，一切从简。三，带着褚林英离开魏台镇，越远越好。 意识稍稍回归的钟振良回想起自己前天刚到褚秀莲家，吃午饭时看到褚秀莲和褚林英脸上的那份愁苦，心里忖度着岱岳的事情给她们带来的打击，有那么一瞬，他在心里内疚着这个时候来提亲是不是不合时宜。 从听到钟振良那声细若游丝般的答复起，褚秀莲像是接到特赦令一样忙碌起来，她回到家极快地收拾了一些东西，就领着褚林英来到诊所：“你们今天就走吧，或许还能赶上火车。”说着把两个包袱递给还在发懵的钟振良，又掏出一沓钱塞给褚林英：“需要置办啥你们自己看着办”，一边抹了一把眼泪，对钟振良道：“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钟振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魏台镇，怎么上的火车，怎么回到合禾的。直到和褚林英坐在点了两只红蜡烛的屋子里，他都仿佛没有醒来。 那是他们的新婚之夜，简陋的一间单人宿舍里，一张用两个单人床拼在一起的大床上，一对红枕巾盖在两床叠着的被子上，清冷的白炽灯泛着黯淡不振的清光，只有床头墙上贴着的一个红喜字，一张三斗桌上两支燃着的红蜡烛和被子上盖着的红枕巾，在无声地做着一点说明。 两个人就在沉默里一直坐着。直到天色渐晚，褚林英才用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打破了沉默：“我怀了岱岳的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 褚林英跟钟振良坦白了自己已怀孕后，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需要一个正当的名义，需要一个••••••家••••••你解救了我们，我感激你，我也替岱岳感激你••••••你以后••••••不要碰我••••••若是••••••愿意••••••你可以••••••去找其他女人••••••”然后便再无其他言辞，仿佛这件事本就该是如此。 见钟振良一直楞坐在那里，褚林英起身点燃煤油炉子下了两碗面，盛出面给钟振良面前放了一碗，自己就先吃起来。吃完饭她就自顾自上床躺下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但褚林英也没有睡着，她看着钟振良几乎是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至天光泛白，才拉开被子蒙了头躺下。 整整一天，钟振良不吃不喝蒙头而睡，褚林英也不劝说，也不哀求，也不言语，漠然无声做着一些拾掇物品和做饭的琐事，那情形仿佛是在说钟振良是个无理取闹的无赖，他幡然醒悟被人暗中欺瞒算计的介怀是在无事生非闲生事端。 而褚林英对钟振良的伤害还远不止只是欺瞒他她怀孕这件事本身。那几天里，褚林英就像防着一只会随时扑上来强暴她撕咬她的野兽一样防范着钟振良，内心却自觉是在保持她对岱岳的忠贞不渝。 实际上，从褚林英和褚秀莲联手欺瞒钟振良得逞那一天起，褚林英对腹中胎儿的情感和态度就悄然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当她最初发现自己怀了岱岳的孩子时，恐惧几乎将她压垮，当时那样的时局，以她的家庭状况，那完全就是把天捅了个窟窿的事，或许对于褚秀莲那样的医者世家，打掉一个孕育中的胎儿并不算一件困难的事，可是，褚秀莲如何下得去手，她给人接生时见过太多的生死场面，她太清楚无论是药物还是手术终止妊娠，给孕妇带来的创伤和性命危险的概率都是极大的，这样的风险，对于一个已经失去了丈夫和父亲两位至亲的妇人，实在没有承受的勇气，而且，若是因为私下打掉这个胎儿，让褚林英今后再没了做母亲的机会，这个险她更不敢冒。可是不打了胎儿，这种未婚先孕的事又哪里是她们这种人家能承受得住的？反复权衡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褚林英和褚秀莲几近彻底崩溃。那些日子褚林英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确知岱岳凶多吉少归来无望的恐慌，再到频临暴露未婚怀孕的绝望，她每天都在惶恐不安的漩涡里挣扎，度日如年。直到钟振良出现，直到褚秀莲软硬兼施加苦情威逼，一场瞒天过海的舍“倩”保“英”的计划终于尘埃落定，褚林英才恢复了自己即将要做母亲的正常心智。 怀孕待产的女人或许都像是护崽的母狼母虎母豹子，褚林英的意识和行为不知不觉就变成一个接近凶残的兽类，一副会不顾一切甚至不择手段维护她高于一切的母性本能，捍卫她神圣而不可替代的母性角色。此刻的褚林英，就完全像一头进入高度戒备状态的母兽，对外界任何有可能对她和腹中胎儿造成威胁的东西露出凶恶的獠牙，严阵以待。问题是，褚林英的高度敏感和显而易见的防范，是以她内心要保持对岱岳的忠贞为前提的，即便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那份毫不掩饰的防范戒备透出的凛然寒意，这对原本以救人于危难之时为初衷的钟振良，不仅是极大的伤害，更是一种直白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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