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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三天的婚假结束，钟振良便收拾了东西回冶炼厂去了。 钟振良的离开，让褚林英心情复杂地松了一口气。 七月蝉鸣，暑热渐甚。孩子即将出生前一周，钟振良似乎算好日子似地，突然回到几个月前断然离开的与褚林英有着婚姻之名的家里。这让褚林英即意外又微微感到酸涩。 回到家中的钟振良不言不语地做着与一日三餐相关联的一应琐事，但除了做事，他并不与褚林英有多余的语言交流。而褚林英，即没有表现出多么的感激涕零，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感动，像是这一切本就理所应当一样，淡然又无动于衷地接受着一切。 半年多前钟振良从新婚之家逃离出来回到冶炼厂，理智和正常的思维才慢慢随之回归于自己的身体，每天不工作的所有空隙，他都在梳理着前段日子像梦境一样发生的一切，已经形成的事实已无法改变，欺骗也好，算计也好，被逼也好，他对自己当初即出于善意的同情，也不乏迫于无奈的选择，已无法回头，但渐渐归于理性的思考却越来越清晰，他知道自己正在用一把婚姻的伞，为褚林英遮挡时局和现实的风雨，给了她可以名正言顺生下孩子的合理环境，虽然谈不上是多么高尚的义举，但至少他心里可以不再有“见死不救”的良心负担，也少了对岱岳的负疚，可以问心无愧对牵涉其中的所有人说他做到了仁至义尽，他过了自己的良心这一关。唯一对褚林倩，他是愧疚的，他决定等褚林英生下孩子后，他就去跟她谈，告诉她自己已经完成了对她和孩子所能给予的解救。 自己要娶的是褚林倩。 冷静下来的钟振良反复回忆着自己去魏台镇提亲那天，吃晚饭时是见到褚林倩的，可是随后的两天里，褚林倩为什么始终没有出现？她虽然不知道他是来跟褚秀莲提亲要娶她，可难道她一点都不知道他是喜欢她的？而他在魏台镇的三天里，他只见到了她唯一的一面，并且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太想见到她，想让她知道他的心意，想让她给自己勇气，乃至后来，他想找机会向褚林倩解释，解释褚秀莲如何哭述、乞求甚至跪地央求的逼迫，他希望她能理解自己无法置身事外坐视不管的个中苦衷••••••可一直到他带着褚林英离开魏台镇，他也没再见到褚林倩出现。 孩子就快满月了，钟振良每天都在思考着等孩子满月，他就跟褚林英正式谈谈。 就在孩子即将满月前两天，褚秀莲突然来了。 “我来给孩子送些自己缝的小衣服小被子。”褚秀莲胳膊挎着一个大包袱站在门口说。 见到褚秀莲那一瞬间，钟振良夹杂着怨情恨意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胸中如浪波翻涌，他压住了无以言表的情绪，把她让进门——他纵然有一万个理由恼她，却没有理由不让她来看孩子。 家里只有一张床，好在是七月的署天，钟振良拿了一张毯子在屋外地上铺了一张席子就对付过去了。 晚上，褚秀莲和褚林英关了灯在屋里说着话。 “他知道你怀了岱岳的孩子，没有••••••为难你吧？”褚秀莲问。 “没有”。褚林英实事求是回答。 “孩子平安生下来了，就别再想过去的事了，安心过跟他过日子。小钟算是个厚道人，好人，不是哪个男人都能这样的•••••••孩子出生了他还能做饭伺候你，不刻薄你，不刁难你，能这样对待你们母女，真是不容易，可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做到小钟这样，你要好好待他，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 “我怎么可能跟他过一辈子，我要等岱岳，我要为岱岳守身如玉•••••” “你咋还能这么想，你这样••••••还怎么过日子？你就看在他为你们母女遮风挡雨不计前嫌的份上，也不能这样对人家•••••• ” “你要感激是你的事，我绝不会让他碰我。”褚林英话里的凶恶劲儿，在关了灯的黑夜都能感觉到，褚秀莲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那是在把人往死里逼啊，咱们当初是骗着逼着人家娶了你，可人家不还在用家护着你和孩子吗？睡在一张床上，你••••••不让他碰你，你••••••你这不是••••••你只为了你自己的那点感情，其他都不管不顾？就不想想后果？岱岳就是今后放出来了，你让孩子顶着个黑五类的帽子，你是要害她一辈子？若孩子随了小钟的好出身，将来也不会受人歧视•••••• ” “反正我不会让他碰我••••••” 听着褚林英狠决的话，褚秀莲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或许他们对褚林英的“解救”只能到此为止了。 褚秀莲见自己劝不醒她，也知道自己是不受钟振良欢迎的，她也接受自己不受他待见的待遇，颓然道：“当初为了救你，把倩倩害得••••••我明天就走，你••••••好自为之。” 第三天一早，褚秀莲收拾了东西就往车站走，钟振良追出门去，在路上拦住了褚秀莲：“我有话跟你说。” 他对褚秀莲说：“事已至此，我理解你们当初的难处。褚林英需要一个躲避流言蜚语的容身之处，孩子需要一个合法身份，也需要有个好出身，我现在给了褚林英需要的婚姻名分，孩子也不致于一生下来就背个不好的出身，我••••••我对她们娘儿俩仁至义尽，我••••••以后还会尽力照顾她们娘两，等岱岳出来，我会把她们娘儿俩好端端还给他••••••你若还念记我没有见死不救这份情，我想求您答应我，到时候我再去跟您提亲，娶褚林倩••••••她现在••••••还好吧？” 褚秀莲的头嗡的一下，她并不是对钟振良的话感到意外，而是想到头天夜里褚林英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竟都没有一起把日子过下去的想法••••••她略显迟钝的面容透着掩饰不住的凄楚和幽怨，顿了顿，她用带着哀怨的神情看着钟振良，说：“小钟，你可不能把林英她们娘儿俩••••••扔在半道上啊••••••倩倩她••••••她跟人跑了••••••不知下落。”
第18章 生变 1970 年那个冬天，似乎是褚林英生命中最绚烂壮美的季节。褚林英觉得因受伤而停留在魏台镇诊所的岱岳，就是上天投降给自己的一份礼物，像初升的太阳一下子将她过往岁月的所有灰暗、沮丧一扫而光，把她对未来的期许一下子照得通亮。 “大学里出来搞研究的青年，在咱这穷乡僻壤的偏远山沟村镇里太招眼了吧”。褚秀莲见女儿褚林英脸上泛起久违的笑意，不无担心的口吻透着些许担忧，同时也夹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希冀。 “怕什么！”褚林英觉得自己就喜欢让这样“招眼”的光照亮山里所有灰塌塌的景致和目光，觉得这就是命运对她们过往充满委屈和磨难生活的补偿，也是命运专意奖赏给自己的美好。 虽然岱岳在诊所养伤的那段时间，大多都是埋头在那些书、本子，图纸和数字里，可在褚林英眼里，那才是最让她春心萌动心跳加速的瞬间，在她眼里，岱岳不仅好学，渊博，还那么善解人意，她甚至在心里感谢老天让岱岳受伤。 褚林英隔几日就要给岱岳敷药、换药，岱岳骨折处的伤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褚林英算过，至少到夏天到来岱岳都还需要呆在这里——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褚林英觉得上天已很厚爱自己了。她虽然没有读过太多医学之外的书，但她觉得，只要上天安排她与岱岳相遇，她一点都不担心缺少和岱岳交流的底气和机会。 每次给岱岳换药，褚林英都在想象岱岳投向自己的眼神，她相信那一定是一种令人无法抵御的眼神——独自陶醉于爱意中的褚林英，觉得那个冬天的空气都充盈着甜蜜。 天慢慢热起来，渐渐有了一些夏天的味道。 夏季山里的雨说来就来，褚秀莲家院里院外许多需要打点的活计，自然又“责无旁贷”地非钟振良莫属了——钟振良和岱岳很快就要离开魏台镇，他们已经完成了所需户外资料的勘探测绘数据采集。 那天钟振良在褚秀莲家里做了一整天活，吃饭时褚秀莲挽留钟振良当晚住在家里。“累了一天了，今晚就歇家里吧，明早也好给你们做点结实饭吃，剩下点零碎活，再有半天就差不多了”。 回诊所和岱岳挤在一起，当然不如褚林倩家里的床宽展，重要的是可以和褚林倩多待一会儿。钟振良没有推辞。 听到母亲的挽留和安排，褚林英便迫不及待又不动声色地承担了给岱岳送饭的任务。 “又劳你来送饭，太不好意思了！”听着岱岳的感激之语，褚林英羞涩地催促岱岳赶紧趁热吃饭。岱岳吃饭的时候，褚林英一边整理诊所的卫生，一边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钟振良今晚上就住我家了，我不来“伺候”你谁来“伺候”你？” “是吗？……我已经完全好了，不用你们来回跑着送饭，我自己去家里吃就好。有时让小钟捎回饭来，是想着他总是要回诊所休息，我也正好省了来回路上的时间。” “那哪行？你那么精贵，可不能慢待了。”褚林英说着瞟了一眼岱岳摊在桌上的图纸资料。 岱岳很快吃完饭，褚林英收拾着岱岳吃饭的碗筷，寻找着接下来的话题。岱岳这时对褚林英说：“你早点回吧，我这有一些资料争取今晚整理结束。”说着就坐回桌前。 初夏的夜晚总是令怀春少女心事重重。褚林英拎着送饭的碗筷回到家。 钟振良做了一整天的体力活，疲乏已极，与褚林倩聊了会儿就有了睡意，褚秀莲褚林倩便也都回房休息。 褚林英回到家，家中的三个人都已熄灯休息，她躺在床上却久久难眠。听着另一张床上褚林倩睡梦中均匀的呼吸声，褚林英却莫名地心跳加速起来。 在床上辗转不寐许久，褚林英最终悄然起身，去外间提了暖壶，走出房间轻轻掩上房门，轻手轻脚地消失在夜色里。 黑暗中，褚林英静静站在诊所岱岳住的那间透着灯光的窗外，许久许久地看着。 那个窗前的剪影真的好像电影里的画面啊！在后来的岁月里，褚林英常常这样独自回味起那个难以忘怀的初夏之夜。 那晚，两个年轻的躯体炽烈长久地缠绕在一起。 原本已结束任务准备返回兰大的岱岳，两次推迟了行期。在几个难得独属于两个年轻人的夜里，他们忘我地缠绵，直至那个当空断喝般的晴天霹雳，才将他们从缱绻的世界拉回现实。 一群人冲到镇子的诊所，带走了岱岳。 对褚林英来说，岱岳被造反派带走这个晴天霹雳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岱岳被带走不久，褚林英发现自己怀孕了。那个年代，那样的政治风暴里，这简直无异于自取灭亡啊，一个未婚女子与一个有重大特务嫌疑的人私通怀孕，如若被人知晓，将会立刻成为千夫所指人人唾弃任人踩踏的破鞋烂货，被拉出去游街示众都死有余辜！褚林英哪里承受得住如此重大的身心压力和精神打击？她胆战心惊地把怀了岱岳孩子的情况告诉了母亲褚秀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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