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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到自己至今还从没喊过褚林英妈妈，青藻更加沮丧了。她原本就是个不会也无须有单独需求的影子般的存在，从来没有过向任何人表达内心诉求的机会和勇气，这会儿就更怯懦了。 天快黑时，花朵一路哼着歌回到家。焦虑不已的青藻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怯怯地问：“姐，你“六一”演节目穿白衬衣白球鞋吗？” “不穿。我们演《洗衣歌》，穿黑方口鞋。”花朵说完转头问青藻：“怎么了？你要穿？你演什么节目？” “女生合唱。老师要求统一穿白衬衣和白球鞋。” 花朵轻声笑了一下，有些蔑视的味道。 “喏，给你。”花朵转身找出自己的白衬衣递给青藻。青藻接过花朵递过来的白衬衣在身前比样了一下，衣服显然很大，但青藻还是感激地看了看花朵。 “白衬衣不是要扎进裤子里吗？扎进去就看不出大了。”花朵有经验地说。 “白球鞋这么大怎么办啊？”这次是花朵先说大了。 “没关系，我把鞋子前面垫些纸就好了。”青藻边说边把脚伸进鞋里，一试，大得离谱。青藻一双瘦小的脚丫像放在两艘大船里一样，四面空荡荡的，抬脚就掉。 花朵想了一下，返身又钻进床下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双落满灰尘已看不清颜色的小一些的球鞋。 “给，这双小点。”青藻连忙接过，可是，青藻看见花朵递来的这双鞋，除了颜色是灰突突的，两只鞋前面还各有一个小洞，一看就是被脚趾顶破的。鞋上的两个小洞像一双小眼睛一样瞪着青藻。 青藻接过花朵递过来的鞋，已是满心感激，她觉得只要可以有白球鞋穿，就解决问题了，至少不用再向褚林英开口了。有洞就有洞吧，反正站在第二排也没人看见，不白也没关系，想办法让它变白就行。 拿着这双有两个小洞的不白的鞋子和宽大的白衬衣，青藻第一次觉得有姐姐真好。 青藻充满感激地看了看花朵，拿着白球鞋到屋外端了盆水，蹲在地上开始刷鞋。 望着洗完后依然灰突突的鞋子，青藻呆呆出着神。她已经把鞋刷了好几遍，几乎把两个小洞刷得比先前又大了，可是还是刷不白。 晚上睡觉时，花朵知道了青藻在为球鞋不白而发愁，她笑了：“这还不简单？”花朵随即告诉青藻了一个让球鞋变白的方法，青藻才放心地睡去。 第二天放学，青藻有意拖延了一会儿离开教室的时间，趁值日生从最后一排开始扫地的功夫，青藻从讲台的地下捡了几个老师上课扔掉的白粉笔头，紧紧地攥在手里才离开教室。 回到家，青藻拿着在教室捡的粉笔头，开始给球鞋“上色”，粉笔在头天洗过的湿球鞋上涂了一遍，鞋子看起来立刻比原来白了一点。这是昨晚睡觉前花朵告诉青藻的办法。看着变白了一些的鞋子，青藻感到很高兴。青藻想，自己站在第二排，台下的观众应该看不见自己穿的鞋子。 白衬衣和白球鞋的问题都解决了。到了“六一”儿童节，青藻穿着扎进腰里依然宽大的白衬衣和一双带小洞的白球鞋参加了合唱表演。那个“六一”，让青藻特别难忘。
第4章 原罪 上了二年级的青藻，成绩开始在班级领先。而上六年级的花朵，出落得更漂亮了。 周三青藻卫生值日，比平时到家晚一些。青藻进门时花朵正要和一帮同学出去玩，望着花朵和她的同学，青藻流露出羡慕又渴望的眼神。花朵却意味深长地对青藻说：“妈一会儿就回来了。”话音没落人就消失了。 青藻很是黯然，花朵一直都不愿带她一起玩，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让人烦厌。青藻想不明白花朵为什么从不愿带她一起玩，也不明白为什么每天上学放学路上总也见不到花朵。青藻很怕妈妈，但她觉得花朵没有妈妈那么凶，所以愿意亲近花朵，可青藻不知道的是，花朵观察到青藻因为整日闷声不语，一直不主动喊妈妈的缘故，让褚林英很是恼怒。善于察言观色的花朵于是明白，跟妈妈不喜欢的青藻在一起妈妈就会不高兴。惹妈妈不高兴可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得不偿失，花朵当然不愿意自己因为跟青藻呆一起而让妈妈连带她也一起不喜欢了，于是花朵就从不跟青藻黏在一起，更不会带着青藻一起玩。 自从花朵发现妈妈对青藻从不主动喊她妈这件事已恨得咬牙切齿，花朵便越发一口一个“妈”“妈”地叫得脆甜。花朵知道妈妈不喜欢青藻跟她莂劲，不喜欢青藻跟个哑巴孬瘪狗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花朵就更意识到自己嘴甜的重要性。花朵知道，只要自己做青藻做不到的，妈妈就会高兴就会更喜欢自己。花朵可不想像青藻一样做个不被人喜欢的孩子，她从青藻身上看到了不被大人喜欢的代价，同时自然也尝到了被宠爱被偏袒的诸多好处，聪明的她自然懂得了青藻的沉默和倔强是讨人嫌的，而善于讨好和迎合别人才会到哪里都“吃得开”。于是，花朵的“聪明伶俐”便成了映衬青藻迟眉钝眼的最好参照，当然这也是由褚林英营造的家庭氛围下的必然结果。 青藻很羡慕嘴甜的花朵总能让妈妈阴着的脸上浮出笑容，佩服花朵总能让妈妈对她恼不起来也怒不起来，青藻眼见着花朵总是变着花样撒着娇跟妈妈要这要那，而但凡只要她提出要求，妈妈就会想方设法满足。 可青藻就是学不来花朵讨妈妈欢心的样子。青藻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撒过娇，因为她即不会撒娇，也不知道该跟谁撒娇。有次花朵曾对挨了打的青藻说：“妈是讨厌你死不啃声的那个犟劲儿，说你就是一条不知好歹的哑巴狗，你就不会照着我的样子学？叫声妈，撒个娇，也能少挨些打。”听花朵那样说，青藻想：如果你从小到大没见过妈妈，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吗？但她没有说话，她连主动开口叫妈妈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学会撒娇？ 青藻一个人沮丧地发了会儿呆，开始默默坐下写作业。 吃晚饭时，褚林英没看见花朵，第一次先开了口：“花朵去哪了？”是没有主语称谓的一句冰冷问话，家里只有她们两人，青藻知道褚林英是在问自己，只好小声回答“放学回来又跟同学出去了。”褚林英便没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一直到青藻都准备上床睡觉时花朵才回家。听到花朵开门回家的声音，褚林英从里间探出头问花朵吃饭没有，花朵说她在同学家吃过了。褚林英便不再说什么。青藻发现很晚回家的花朵并没有受到责备——花朵几乎没有被责备过。 青藻和花朵一块儿上床了。花朵照旧睡在外边把边，青藻靠墙睡床里边。 青藻记得有一次想跟花朵换着睡一次外边，但花朵不肯，说她要把边儿，怕青藻掉下床。青藻也没把握自己睡边上夜里会不会掉下床，也就没敢坚持。 或许是白天的活动量太大，疲乏至极的花朵上床就睡着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万物都陷入沉睡。深秋的夜间，温度降至一天中的最低点。半夜里，睡意深沉的花朵感觉自己正被一股冰冷的水浸泡着身体。花朵挣扎着想脱离那股凉意，但身体却仿佛越沉越深，越来越冷，终于，花朵被一波接一波的寒意激醒了——半醒半是迷糊的她发现这寒意来自自己的身体和床褥之间，迷迷糊糊的花朵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一下身下床褥冰凉触体的地方，这一摸让睡意昏沉的花朵打了个激灵，褥子是湿的！尿床了？ 花朵一下清醒了。当她意识到不是在做梦时，发现自己身上的秋裤沉甸甸地贴在下身，她伸手摸了摸身边的青藻和青藻身下的床褥，才确定是自己尿床了。花朵推推青藻，青藻沉睡不动。迟疑了一下，花朵下了床，她并不开灯，在黑暗中，花朵将青藻连拽带挪地弄到自己先前睡的位置上，自己摸黑换下了秋裤，再爬上床在青藻先前靠墙的一边睡下了。沉睡的青藻完全不知道自己睡梦中的这番置换。 天刚蒙蒙亮，花朵悄悄起身穿好衣服，她先开了灯，再推晃着睡梦中的青藻：“起床了起床了！”被叫醒的青藻掀开被子坐起来，迷蒙的睡眼还没有完全睁开，花朵突然像被蝎子蜇了一样大叫道：“你尿床了？” 褚林英闻声过来，她走到她们的床边，看见了青藻身下那片颜色明显有别于其他地方的醒目的“地图”痕迹。像是忽然间受到什么特别重大的刺激一样，褚林英一瞬间勃然大怒—— 青藻被花朵的叫声吓得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青藻看见褚林英的脸因愤怒几乎扭曲了，她像是一节被点燃了的爆竹般炸响了！青藻还没弄清事由，只见褚林英不由分说一下从裤腰上抽出皮带，一把扯着青藻身上的秋衣将坐在床上的青藻推倒在床上，啪啪的皮带抽打就一下一下落在了青藻身上。 落在青藻身上的抽打，每一下都带着怒火燃烧的灼痛。青藻的心因极度的恐惧而抽搐着。褚林英抡起的皮带一下接一下落下来，青藻无处可逃，极力往床角缩躲着。花朵在一边看着褚林英抽打青藻，没有哀求也不阻拦，就静静看着，褚林英的皮带便指向明确地追着青藻的身体抽打着。 在一阵连续不断的抽打之下，已缩至床角的青藻再没了可以躲避的地方，静默着站在一旁观望的花朵使青藻更觉恐惧与绝望，她明白自己是没有人可以求助的，同时也明白哭对挨打这件事没有任何帮助，青藻慢慢停止了哭泣，在惊惧中咬紧牙关忍受着褚林英的抽打。 可是，青藻不求饶也不再哭泣的忍受，反而成了点燃褚林英积攒已久的怒火的硫磺，褚林英眼里仿佛喷着火焰，青藻清楚地看见了那股火焰后毫不掩饰的嫌弃与厌恶。 因为始终无法跨越与褚林英的隔膜，青藻对褚林英始终无法产生应有的亲近，这样的梗阻，让青藻对褚林英一直心生惧怕，而越怕她就越刻意躲着她。青藻始终不去像花朵一样讨好褚林英，这对褚林英而言，几乎就是一种不知死活的公然挑衅，在褚林英眼里，青藻的沉默和躲避就是故意在和自己莂劲，这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连一声妈妈都换不来的无声的抵抗和挑衅，褚林英早已忍无可忍。一大早被花朵惊呼青藻尿床，褚林英心里一日日累积的不满于怒气，让她淤积已久的愤怒终于找到了爆燃的出口，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就找到了最能让自己消气解恨的方式。 消耗体力的抽打，像喷涌而出的高浓度气体在氧气充足的空气里尽情燃烧，痛快淋漓，当体内聚集的怨气怒火随着抽打渐渐散尽时，褚林英才像一座喷发后的火山般沉寂下来。 青藻已不是第一次被褚林英这样抽打。之前每当青藻不知道为什么激怒褚林英而招致一场突如其来的抽打时，青藻唯一的办法就是死命地咬着牙忍着，她心里害怕极了，可是却坚持沉默，既不求饶，也不认错，而事实上，大多数时候青藻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激怒褚林英的事情，可是青藻这种既不认错哭喊也不示弱求饶的倔犟，更让褚林英觉得她就是在向自己示威，这种近乎挑衅的态度十有八九会让愤怒的褚林英更加恼怒，她的抽打便会更持久更激烈，她的厌恶和嫌弃也更明显而合理。褚林英从来不掩饰她对青藻的嫌厌，就像她从不掩饰对花朵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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